在司机走后,他抱着她来到了输液室,他把她安置在床上,亲自为她输液,当针尖扎进她手臂时,她醒来了。她开双眼环顾四周,最后看见了外科医生刘帮涛,她想说什么,后来又昏过去了,刘帮涛此生第一次在值完夜班之后守候在她身边,那时候已经是黎明了,当她再次醒来时,她的高热退下了,她看着外科医生说:“如果没有你,我也许早死了。”刘帮涛说是一位出租车司机把她送到了急诊室,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那位出租车司机把她送到了他身边,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他与她见面时,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位出租车司机,每一次他都会告诉自己:是那位出租车司机把她带到了我身边,换句话说,他时时在内心深处感谢那位出租车司机。
确实,正像她说的一样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高热像火炉一样烧着她的身体,当她感觉到自己有可能会在这种燃烧中变成灰烬时,她终于让身体从床上挪动出去,然后拉开了门,扶着楼梯口,她终于来到了楼下,站在路口截住了一辆出租车,像出租车司机所描述的一样,她一上车就昏迷了,出租车司机想到了医院,面对一个昏迷的人,出租车司机当然惟一想到的就是医院。在被暮色笼罩的医院急诊室中坐着刘帮涛,命运安排他守候在这里,因为在命运之中出租车会把这个女人送到他身边来。女模特叫殷英,这是外科医生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当她的高热从她体内撤离之后,她就要离开医院了。她给外科医生留下了电话,她站在医院门日的台阶下面,外科医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把他的病人送到了医院门口的台阶下面,他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多看她一眼。在外科医生的生命历程之中,除了妻子之外,他从不跟任何女人有亲密交往,而当殷英从台阶上离他而去的那一刹那他感到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女人,对这个从他眼前消失的女人充满了一种幻想。
幻想开始从医院的乙酵味儿中荡漾而起,每当这样的时刻他就会从衬衣口袋中掏出那个电话号码。为了害怕周末降临时做会计师的妻子把他衬衣中的纸片扔进废纸萎,他用心灵牢记了那串电话号码,但他没有想到在他刚记下来那串电话号码的时刻,她的电话打到了值班室。那已经是另一个暮色笼罩的时刻,半个多月后的一个暮色之中,她的电话来临了,当她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来临时,他正坐在急诊室中幻想着她,当一个女人变得漂渺时,正是一个男人幻想这个女人的最好时刻,她之所以变得漂缎,那是因为她离他的世俗生活很遥远。
现在,声音过来了,在他耳边,这正是他对她幻想中的一个现实,他和她终于有了一个现实:明天是星期六,为了感谢他对她的救命之恩,明天晚上她请他吃西餐。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接受了这次约会,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场约会,因而对他来说,这场约会是美妙而严肃的。那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一个深秋的季节。他突然出现在这座城市的男式专卖店中,当男人感觉到过去的衣服不适合自己时,这个男人一定遇上了一生中最为美妙的时刻。这个美妙的时刻无疑给外科医生刘帮涛带来了幻想。
幻想是在浓烈的医院走廊上的乙酵味儿中上升的,幻想是在婚姻生活里早已麻木乏味的节奏中上升的。外科医生头一次走进了男式专卖商店,他头一次扣留了自己一个季度的奖金,因为外科医生已经习惯了把奖金、薪水全部交给他的女会计师,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根本用不着自己亲自到商店买衣服,也就是说女会计师对他的关怀像一只蜘蛛网罩住了他,使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为自己花钱买衣服。
只有幻想降临到外科医生的生活之中,他才会背离过去的生活,当他在衣柜中头一次发现那些衬衣、那些西装、那些领带散发出一种毒味时,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要去见殷英,缺乏一套像模像样的衣服。那些衣柜中的衣服根本不适合去会见那个女模特,他怎么会穿上散发出毒味的衣服去会见他幻想中的场景和女人呢。他站在男式专卖店中,头一次他在为自己的形象定位,他想自己应该是一个成熟男人,自已已经进入了中年,应该以成熟庄重的形象出现,所以他寻找到了一套深灰色西装,一条深蓝色的领带,那条领带代表着他的幻想,他头一次投着一套法国名牌回到了家,这套法国名牌让他抛进去了一个季度的奖金。
他的名牌西装引起了会计师的注意,然而,他已经寻找到了理由,为了呈现出这样一个理由,他当然得撤谎,换句话说,他知道他身边的女会计师妻子不可能接受他与一个女模特的约会,而且他厌烦去解释,站在女会计师身边的解释会剥夺他的幻想生活。他的理由是一个病人,一个动过手术的病人执意要送给他一套法国名牌西装。这个理由陈列了,因为它可信,因为女会计师知道病人对医生的感恩是正常的。但在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的下午,他得穿上西装,为此他必须为他的女会计师准备好另外一个借口,在这里借口即意味着谎言。
很少在会计师面前撒谎的外科医生预备好了这样一个借口,因为正当他穿上西装,系上那条蓝色领带准备出门时,会计师下班回来了,她审视了一遍外科医生诧异地说道:“昨天你才怜回家,今天就穿上了……”“有一个聚会……”'是同学聚会吗?”“不,是外科的几位同事聚会……”他知道做会计师的妻子对他的借口很信赖,因为在女会计师眼里,她的外科医生丈夫是一位生活方式严谨的男人,从他们结婚以来,从来没有任何有关外科医生的流言传进她耳朵,她知道,在这样一个年代,她的外科医生丈夫确实是一个好男人。
在她认为,所谓好男人的标准就是不沾花惹草,而且她知道,外科医生把薪水和奖金全部交给了她掌握,这说明她的外科医生丈夫在外面没有故事。她在电影中、戏剧中,人们的言谈之中都知道,如果男人在婚姻之外有故事是需要花钱的,可她的男人从来不花钱,从来不在婚姻之外的场景之中为别人花钱。换句话说,她的外科医生始终围着她在旋转,从来也没有挣脱过她亲手编织过的那张蜘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