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他告诉自己:我们都在彼此背叛,这是一场没有灵魂的婚姻。亚琴在等待,但这种等待是有期限的。亚琴与他的约会好像没有过去那样纯粹了。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的身体织满了热烈的、缠绵不休的网带,这网带使他们似乎拥有一个远离现实的乌托邦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他们从来不谈论让他们困惑的、无助的现实。他们的肌肤一旦接触,那似乎就是一条河床,充满了爱情絮语的河床,那是一个纯粹的世界。而现在,每一场约会似乎都是一种拷问,亚琴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什么时候离婚,而且这样的问话总是在他们性 爱生活结束或开始的时候发生。当亚琴的声音拷问着他时,他总是默默无语。起初他还说只有等待才会充满希望,任何美好的前景都是通过等待而来的;起初,亚琴好像也迷信他的话,后来,亚琴焦躁起来之后,两个人的约会失去了温情。
在一段时间里,刘醒来害怕去约会,因为害怕听到亚琴的拷问之声,而那一段日子也正是亚琴力图摆脱他的日子。亚琴偶然与过去的同学相遇便产生了爱情,她积极地斩断了与刘醒来的那条困惑之路,用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调离了这座城市,跟随男朋友到另一座城市去了,临走时给刘醒来从邮局发了一封信。当刘醒来收到那封信时,亚琴已经远走高飞了。刘醒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痛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好像摆脱了某种东西,因为在后来的约会中,亚琴总是操着那张生气的嘴巴,大声地、毫不留情地质问他:“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自由,你什么时候才拥有那张离婚证书”,她的嘴巴生气时仿佛在扭曲,红润的嘴唇失去了往日的柔情也失去了往日的性感,看见这张嘴唇生气时,刘醒来就失去了吻她的欲望。他读完了她的信,失落了好几天。然而,生活依然进行着,而他的协议已经在抽屉中变黄,他和药剂师因为儿子已经寻找不到离婚的力量,房间中再也激荡不起两个人寻找自由的勇气。转眼之间,儿子刘继华三岁了,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他们决定把儿子从父母那里接回家。因为药剂师想让儿子上医院的幼儿园,而医院的幼儿园就在他们上班的附近。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两个人都想让儿子回到家来,调整婚姻生活中的沉闷的气氛。
婚姻生活像是沉闷的夏季,像是透不过气来的没有微风荡漾的生活,两个人的生活仍然在继续,然而他们的同居生活依然进行着。刘醒来早就从他们过去的婚房之中搬了出来,那是他目睹了药剂师与另一个男人背叛他之后的事。从那个时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与药剂师同室共眠了。在他离家出走三天三夜又回家之后,在两个人谈论离婚问题失败之后,刘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分居的形式变换,他在过去的书屋之中放了一张单人床,把床单被子搬了进去。药剂师看了他一眼说:“太好了,我们就永远分居吧!”药剂师说得不错,他们开始了漫长的分居生活。
儿子回来了,他们的儿子给婚姻生活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快乐,同时也带来难以言喻的麻烦,他们就在这种快乐和麻烦之中煎熬着。自从亚琴离开这座城市之后,刘醒来就丧失了对女人的渴望,他生命中的性幻想消失了。当他随同考古队出发时,他一次又一次地钻进古老的地下墓陵之中去,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一天又一天地变老,仿佛一天又一天地朝着一块古化石演变。夜里,他躺在旷野的帐篷中,偶尔也会想起与亚琴在一起的时光,那既有性 爱也有乌托邦的时光,然而,他在慢慢地遗忘,因为他在慢慢地朝着一块古化石演变而去。带着这种演变过程他回到家,儿子的声音给他的生命带来一种新鲜的意象。仿佛在整个世界中,只有儿子朝着他的奔跑,儿子的微笑可以给他的生命带来幻想。
药剂师也仿佛与他有类似的感受,儿子占据了药剂师的生活,除了上班之外,药剂师始终围绕着儿子在旋转。在这种旋转之中,儿子一天又一天地长大。儿子确实在长大,上了小学,又上中学,中学毕业又考上了本市的大学。突然有那么一天,儿子发现了他们的分居生活。那是儿子上大学后不久,儿子有一天突然问父亲,为什么父亲不住在母亲的卧室之中,那时候父亲已经跟儿子形成了朋友关系。尽管如此,刘醒来仍然感到很惊讶,因为儿子长大了,因为儿子感觉到了父母的婚姻问题,这个问题因为儿子的提问再次显形露相。当时,父亲绕开了这个问题,因为真实是可怕的,他不可能面对儿子揭开事实的真相。然而,儿子从那以后却繁感地意识到了他温暖的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温暖。他越来越少地回家。当刘醒来和药剂师去大学校园中看儿子时,儿子站在一片树篱下面,他的脸变得很忧郁,他低声说:“你们为什么活得那么累,为什么活得那么虚伪?”儿子似乎在说:你们为什么分居,为什么分居却仍然保留着婚姻生活?
此刻,杨福莲正在行走,她的小脚要走很远才能抵达儿子的住所。从旅途回来之后,那个夜晚她失眠了,她因为儿子而失眠。整个夜里,她的眼前都是一幅失眠的图景,那是一道风景,那是一道人生旅途之中的风景。她已经七十岁了,她像所有女人那样对分居生活很敏感,因为她经历过分居。那是什么时候呢?有时候,时光就像一把扇面,张开了又合拢。时光现在张开了,来自一把扇面中的风景,那是杨福莲三十岁的时候,当她发现丈夫刘龙有了外 遇时,她正从老家草铺镇回来。战争平息之后,她第一次回草铺镇去,她的母亲依然住在草铺镇里。战乱中母亲与她失散,当她再次见到母亲时,母亲告诉她说,她的父亲有一次匆忙回到过草铺镇,带着一个女人,她父亲给了她母亲一大笔银票后就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父亲的消息。有人说她父亲带着那个女人去欧洲了,有人在去欧洲的轮船上看见了她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