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随同刘龙下了楼梯。她喜欢楼梯，下楼梯的感觉真好啊，就像回到了往昔，她的往昔触摸上去就是一道楼梯。现在，夜色中的烛光围绕着她，以她为中心。她七十岁了，生日蛋糕是儿子专门为她订做的。七十根闪亮的、五光十色的蜡烛被她吹灭，当她屏住了呼吸把蜡烛吹灭时，她的心似乎被溶解了，她的心似乎被自己亲手触摸了一遍。她唱了一小杯红酒，很快就醉了，女儿走过来刚扶住她的手臂，女儿包里的电话又响了，在寂静的露天生日晚会上响了起来。刘蓓松开母亲的手臂，电话缠住了她，她从包里掏出电话。母亲眼里的独身女人的生活并不安静，电话缠住了三十五岁的刘蓓，从她坐上面包车时起，就有一个人的声音缠住了她，而且杨福莲知道那一定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微酥之中杨福莲眯上了双眼，她看着刘蓓讲话。刘蓓的身影已经移出去，移到一片黑暗之中去。杨福莲想：女儿并不安静，作为独身女人的刘蓓已被电话缠住。其余的人在干什么？在杨福莲的视线中只有孙女刘蜜蜜单纯得像一只小猫。她在吃东西，她好像饿极了，吃了蛋糕、水果，还要喻吸果汁。她一心一意地在吃、在品尝。只有刘蜜蜜是一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小猫，因为她只有十八岁。
刘继华和女友坐在一起，他们已经从杨福莲的生日晚会上游移出去，他们压低声音在交谈，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然而他们似乎谈得也很开心。刘继华的目光总是盯着他女友的眼睛，仿佛她女友的眼睛已经钩住了他的魂。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魂。杨福莲沉浸在自己微髓的世界之中，转眼之间已经看不见儿子刘涛汝了，他拉着他的女友从生日晚会上消失了，转眼之间只剩下刘蜜蜜、刘蓓和刘龙了。刘蜜蜜挽住了杨福莲的手臂，刘蓓则挽住了父亲刘龙的手臂。刘蓓已从电话中脱身了，电话毕竟是电话，它只可能缠住刘蓓的声音，而不可能缠住刘落的现实生活。他们在花园中散了半小时的步，刘蓓和刘蜜蜜将一对老人送到了西边的客房之中。刘蓓为他们放好了洗澡水，然后就随同刘出门去了。
他们面面相朝着，很长时间以后才感觉到浴缸中温暖的洗澡水正等待着他们。刘龙走上前来帮她脱 衣服，她微香着，温顺地伸出手去让他帮她脱 衣服。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久了，每到沐浴时，他们都是彼此帮助对方脱 衣服。如今谁也记不清楚这种方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是从衰老开始的。当衰老不知不觉来临时，两个人突然在沐浴时意识到脱 衣服简直是一种负担，因为手臂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转了，四肢变得僵硬了。然而，谁也记不清是在哪一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谁的身体在那一刻最先显现了衰老、僵硬彼此脱 衣服的方式就这样开始了。
刘龙开始伸出手去帮助杨福莲脱 衣服，每次都是这样这种习惯也许是从他们的逃亡生活开始的。那时候在条件好一些的旅馆里，客房就配制了木缸，那是一只圆形的缸。每到这样的时刻降临，每当客房中出现一只木缸时，杨福莲就会在疲惫之中变得心花怒放，她移动着小脚，朝着那只圆形的木缸移动着，她的身体在那一刻多么需要沐浴，作为女人来说沐浴对她是多么重要，它可以沁入心魄，它可以松驰她的肉体，它可以让她突然之间变得一 丝 不 挂。而每当这样的时刻降临，刘龙就会亲自怜着木桶到楼下的热水房里去持来洗澡水。在楼下的热水房中，一只天大地大的黑锅永远冒着热气。刘龙怜来了一桶又一桶洗澡水，直到把那只浴缸淹没了三分之二，而此刻的杨福莲已经变得一 丝 不 挂，当她看见刘龙掩上门离开之后，她就钻进了木缸。这样过了很长时间，刘龙怜来洗澡水就离开，让她可以从容自如地在浴缸中洗澡。这样的时间流动着，直到有一天，刘龙在夜里突然伸出手来捉住了她的手。当时她正在假寐，如果不是疲倦得马上进入睡眠的话，那么每次睡觉时她总是假麻着。然而这一次不一样，刘龙的手伸过来了，她感觉到刘龙就站在床边，站在黑暗深处，从那天夜里开始，刘龙就来到了她的床上，而在此之前，他们总是各睡一张床
是性改变了一切，刘龙来到她的床上后，性就开始在他们之间降临了……是性的来临使刘龙可以看见她一 丝 不 挂的肉体，性使两个人的身体公开露面，那时候刘龙就可以站在木缸前，甚至更多时候刘龙也让自己变得一 丝 不 挂。不过这样的情况是少有的，因为木缸太小，不可能容纳下两个人的身体，在多数情况下刘龙就站在浴缸边帮助杨福莲沐浴。而在另一些情况下，在他们的镶转之中又会出现一只出其不意的浴缸，一只可以让两个人沐浴的木缸。两个人在木缸中沐浴着，来自战争的恐惧缓解了。在那只木缸的人性达到最灿烂的时刻，两个人彼此触摸着木缸中的身体，两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心无旁骂地期待着对方的身体。而此刻，他们转间进入了老年，她度过了七十岁生日，而他已经七十五岁了。
他帮她脱去了外衣，然后脱去了内衣。时光在流动，他牵着她的手进了浴室，过去的木缸早就换成了白色瓷缸。老到来之后，他们总是彼此换扶着进入浴室。尽管每一次通往浴室的路都铺上了毛巾，然而，进入浴室的路还是因潮而变滑。进入老年之后，他们的二儿子，一名外科医生，是提醒他们说：“千万别滑倒，尤其不要在沐浴中滑倒，其不要在浴缸中滑倒。”衰老进入他们的生活之中后，他们随时提醒自己：千万别滑倒，因为滑倒是危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