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古界以剑修为荣,当年颜改就是因为修习琴术被驱逐家门。而此时将所有人困住的尸人,恰恰需要靠声音控制。
谢浅安顿好众人,寻了一处高坡。
他一手托着一把古琴,一手拨弄琴弦,一段古朴的乐声在空气中缓缓流动开来。
贺飞瑶与庆长生两人修为都不弱,但耐力却欠缺。
一番消耗下来,两人均受重伤,因着天生在重雾岭长大,贺飞瑶倒比庆长生略强些,但也几近到了极限。
挥出五剑,也只有一剑刺中,而她却几乎避不开。
眼见庆长生被困,她竟抽不出身营救。
情急之下,贺飞瑶将自己的剑挥了出去,将刺向庆长生的尸人引了过来。
然而,还是晚了。
庆长生要害被刺了一剑,虚弱地倒在贺飞瑶怀中,看着贺飞瑶,似乎想要多看几眼,记住她的样子。
“是我害了你。”
贺飞瑶看着自己的爱人,一向要强的她,终于落下泪来。
庆长生微笑看着她,“灭门之仇,换我也会如此,就是这些年苦了你了,如果有来世,我希望你就做一个普通人,开心一生就好。”
贺飞瑶倔强地摇着头,“我不要下辈子,你也不许死,我现在已经报了仇,以后,咱们就好好过日子。”
这何尝不是他向往的。
“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庆长生只觉得遗憾,他们这一生,明明有很多时间相依相爱,却终究被仇恨耽搁了。
忽然他感觉一切都慢了下来。
“瑶瑶,你看那些东西是不是停下了?”庆长生以为自己看错了。
贺飞瑶哭得伤心,不肯回头。
庆长生哑声说:“你听,这琴声,似乎是……”
贺飞瑶停止了抽泣,她也听到了琴声,然后,她回头,在琴声的方向,他看到一个人。
“那个败类竟然没死。”
贺飞瑶语气中,充满恨意。
庆长生了解他,他剧烈喘息,“瑶瑶,不要,不要报仇了好不好,好好活下去。”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但,爹爹妹妹每日痛苦的面孔一直在我眼前徘徊。我忘不了,你等我,等我杀了他,我会随你一起去。”
贺飞瑶痛苦地说。
随着乐声扩散,尸人渐渐安静。
谢浅把尸人赶到一处,最后用阵法将其控制,只要没有意外,过不多久煞气就会被阵法吞噬,他们就再也无法伤人了。
一切竟意料之外地顺利。
而正自厮杀中的众人先是见那些尸人突然行动缓慢,继而停下动作,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激动地以为,定是有人来救。
然而在听到一段古怪的琴声时,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然后,他们也看到了谢浅。
眼见这古怪琴音正是操纵尸人的东西,仿似终于懂了什么。
一切悲痛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有人扬声骂道:“你,你这魔头,一击不成,现在又操控尸人作妖,要杀就杀,何必如此折辱我们!”
谢浅没想到这些人脑回路如此清奇,无奈之下,也不作声。
这时,又一人,站了出来。
“当年在青神,围剿你的是玄门百家,可你却独独将我贺家灭门,到底是为何?”
她声音颤抖,似乎刚刚遭遇过极强的痛苦。
谢浅看着声音的那一边,他见到贺飞瑶身后,躺着一个人,血淋淋的,像是已经死去,但似乎还有一息尚存。
他认出来,那个人是庆长生。
“我若说不是我,你可信?”
谢浅知道,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或许知道他不是仇人,她已经无法面对,却也不得不对她说说出实情。
贺飞瑶忽然嘶吼起来,“我等了八年,就凭一句话,就要我相信?”
谢浅无奈摇头,然后,起身向她走了过去。
他可以感同身受,所以不希望别人也像他一样,尽管那个人对他恨之入骨。
贺飞瑶手握长剑,嗜血的眸子死死盯着谢浅,“既然如此,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谢浅没有言语,他随便捡了一把剑,就在贺飞瑶以为谢浅要与她对剑的瞬间,倏然闪身,然后将贺飞瑶拍晕了过去。
“你们要想好,此时你们伤势严重,胜算有多大。不想死的话,最好还是先疗伤。”
众人知道谢浅说的没错,情势所逼,只得快速坐下调息。
谢浅来到庆长生身前,查验了一番伤势。显然是被刺中要害。导致心脉损伤。
灵力已经于事无补,但魂力却可以,只不过,极为损伤罢了。
但谢浅没有犹豫,就直接下手。
庆长生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自己活着,眼前的人,确实那位,贺飞瑶也不在。
心生警惕道:“你把她怎样了?”
谢浅道:“被我打晕了。”
庆长生猛得起来,又剧烈咳嗽,谢浅斥责道:“你再这般折腾,我可不会再救你一次。”
庆长生似乎被这句怔住。
谢浅也没理会,起身的一刻,险些晕倒,强撑着回到原地时,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
谢浅不着痕迹地擦拭掉,这才开始闭目调息。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
谢浅被一道破空之声惊醒,下意识一躲,睁眼时,一只袖箭倏地贴着脸颊擦过。
回头看时,见是一个少年。
因为行刺失败,神色正自惊惶。
谢浅叹息一声,视线没有停留,而是缓慢地转向别处。
随着袖箭消失在视线中,在他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刀剑均已亮出,正虎视眈眈盯着他。
谢浅明知故问道:“大家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要杀了你!”
随着声音传出,几道身影从人群中陡然窜出,剑势直逼谢浅。
但一看修行就不到家,谢浅随手弹出一道琴音,呼吸间,几个人便被拍飞了出去。
谢浅眸色淡淡地看着众人,“众位就是如此对待自己的恩人吗?”
那几人被人救下后,虽毫发无损却也被谢浅的实力震惊,只跌坐在地,瞪着谢浅,一言不发。
倒是救他们的人中,有人回了一句,“是恩人还是仇人,现在可不好说。”
说不好说,但意思却明显,分明在说,他的所做都是别有用心。
“风宗主也如此想吗?”
谢浅挑眉,视线扫向静默不语的风鹤阳。此时谢浅伤势未恢复,在场能打的几个,除了那个一心要杀了他的萧丛云,就是风鹤阳和木铎锋。
其余众人,修为怕都不够。
幕后之人的实力,谢浅直至此时也无法断定。若这时,本就衰弱的两方再发生内斗,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此时,兴许是木雨的缘故,木铎锋并没有起身。所以,风鹤阳的话无疑最有分量。
“你杀人无数,恕我等无法相信,动手吧,若最后死于你手,我也认了。”风鹤阳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
谢浅叹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们也听不进去,不过……”
谢浅语重心长道:“首先,不是我将大家骗来,就算是,我直接在大家昏迷时动手,岂非更省事。”
“其次,就算我别有用心,我救完人,本可以一走了之,完全没理由冒险留下。”
“大家是聪明人,做事要给自己留退路,若有人故意陷害,使我等鹬蚌相争,届时两败俱伤,大家再想全身而退可就不能了。”
谢浅没有将贺飞瑶两人的行为说出来。
因为说了也无用,反而将他两人置于死地。
他言尽于此,若风鹤阳仍旧执迷不悟,他也无能为力了。
然而,一切就像注定好了,就在风鹤阳踌躇不定时,突然有人喊道:“休要听他危言耸听,他就是想要拖延时间。一旦让他恢复,咱们可就再无胜算了。”
谢浅一听,顿觉不妙。
他眸光陡然扫过去。
说话之人年龄并不大,应是某世家的一个小辈,此人眉眼狭长,见之就给人一种精明阴沉的感觉。
见谢浅看他,似乎怕被认出来一般,往后面躲了躲。
不过,谢浅已经无暇把他揪出来了。
这句话就像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了大家的命脉。众人一听,立时群情激愤。
“风宗主,他说的对,快快下命令吧。”
谢浅自知无力回天,他深深看了夜夙一眼,担心之余,只觉无可奈何。
木雨发现事情不妙,率先冲出。
“木雨,回去!”
“木雨,回来!”
谢浅和木铎锋同时喊道,但木雨没有动,朝前面的人喊道:“风宗主,你难道没发现,咱们都被人算计了?”
谢浅看着木雨的背影,心中酸涩。
他前世,还有这一世,身边这两个朋友始终都站在他这一侧,就算此刻,要面对所有人的敌对,毅然如此。
风鹤阳亦有些动容。
他将身后的反对之声,压了下去,问道:“你想说什么?”
木雨又急又喜,连忙说道:“十二年前的事都是传言,当年有人陷害,被谢兄识破,后来的事自然也是如此,真相未明,大家不要让奸人得逞。”
木雨说得极快,但思路却很清晰。
“而且,如此深的仇怨,岂是一朝可解的,这样做岂非太过冒险,若换做大家,可会这样做吗?”
这一番话说得很精彩,只可惜听的人不对。
木雨说完,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反驳开来。
木雨只盯着风鹤阳,“风宗主,万万不可啊,如果你们都出事了,玄古界的天怕是就真的翻了。”
谢浅坐在后面。
见木雨如此为他,既为这家伙成长了很多而欣慰,又为自己竟无法护他周全而自责。
风鹤阳终于也听进去了几分,他蹙眉看向身后的木铎锋,“木兄,也是这个意思吗?”
“这次就信他一次吧,”木铎锋肃然道:“此时大家都伤重,若是再战,怕是魔头不死,大家却要伤亡惨重。”
风鹤阳拧眉不语,但谢浅感觉他应该被说动了。
但仍旧不放心地扫视人群中的动静,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这世上除了魔头,谁还能陷害咱们!若真有幕后黑手,早就出现了,当年魔头杀了数千人,今日就算为此牺牲,也是为子孙后代积福。”
说话的应是江陵卢氏家主。
看情形倒不像故意捣乱,但众人的思绪却再度被拉回了起点。纷纷揭竿而起,朝谢浅冲杀过来。
木雨横在那,却是不退。
木家其他师兄弟见状也拥上前,护住木雨与其他人扭打在起,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谢浅担心木雨被伤到,正要上前,风鹤阳却先一步出手了。
一道剑光掠过,所有人都噤了声。
众人见状,不解地望向风鹤阳,就听他厉声道:“怎么,还没等打,自己人却先打起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分辨,各执一词。
风鹤阳长叹了一声,缓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既然大家都有伤,那就暂且先疗伤,也听听看,当年的事他还有何话说。”
谢浅此时坐在高处,闻言,暗暗松了口气,道:“我只想问众位,当年一宗宗一件件,可都是大家亲眼见过,是否有切实的证据?”
一少年立即接道:“何须证据,当年萧家公子,难道不是你害死的?”
谢浅道:“此事当年就已经澄清,风宗主、木宗主,都曾亲见。”
那少年回道:“话虽如此,但当年若非你将萧衍拘禁在南山,冒充人家去长灵,又怎会发生此事。”
谢浅神色黯然道:“当年之事并非是我逼迫,萧衍去南山更是自愿。但萧衍确实是有人为了嫁祸给我而被杀害,我一直心怀愧疚。”
“空口白牙,还不是你想如何说就如何说。”一个中年男子冷声说道。
谢浅忽然抬手指着他,说:“周宗主,我觉得今日的幕后黑手,就是你。”
“一派胡言,我怎会是凶手。”
被谢浅猝不及防扣了顶帽子,这位家主下意识就开始推脱,却没注意,这句与他方才说的恰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浅道:“周宗主可能感同身受了?”
“你……”
周宗主这才反应过来,钻到人家设好的圈套中了。憋得脸色铁青,却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谢浅缓声道:“当年殷鸿设计陷害,血洗南山,我亦将殷家灭门,恩怨于我早已过去,众位又何必揪住不放。”
“你说是殷鸿陷害你,有何证据?”
谢浅被问得顿住。
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当年我将消息传给了紫玄,但紫玄……后来也遇害,死无对证,所以根本无法证明。”
他接着说:“但殷鸿当年宣称杀我是因萧家被灭门,我与萧家莫说全无恩怨,就算有,又何至于做到灭门的地步,让自己落下把柄。”
谢浅是想了结这段恩怨,然后安心应付那个人,最后集齐莲子,所以不想再节外生枝。
便悉心解释道:“况且,当年我便曾被陷害过,后来之事,岂非也有此理。”
“你这些听起来有理,但你与萧家实有恩怨,再说紫玄,兴许你把长灵当作威胁,欲除之而后快,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方家家主,将谢浅的话一一分析了一遍,最后道:“更何况,九天玄一阵,可是只有你能破解。”
谢浅也曾为此感到无奈,当年阴差阳错之下学的九天玄一阵,竟然成了他害人的死证。
谢浅刚要解释,余光中却突然窜出一人。谢浅下意识抬手对敌,同时望向来人。
一张熟悉的脸,正自靠近。
“魔头,你杀害紫玄在先,殷家在后,恶事做尽,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谢浅掌风还未完全挥出,就听那人大喊一声,还没冲到近前,身体就像被击落一般,跌落在地。
同时吐血不止。
谢浅这才看清,正是那个一直挑拨的少年。
他手捂着胸口,气息微弱,竟是眼见要咽气一般,喘息着说:“魔头在拖延时间,大家,不要,不要上当!”
说完,头一栽,真真断了气。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一句,就像无形之刃,最能刺穿人心。
谢浅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一直提防,却没料到对方为了陷害他,竟连命都不要。
情势急转,众人见状,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与敌意瞬间被唤醒,不等风鹤阳发令,便朝他冲了来。
谢浅无力辩解,只得应战。
“我看谁敢!”
前面,木雨见人冲上来,向后退了几步,横剑在前,却不肯离开。
此时众人杀心大起无所顾忌,谢浅怎会让他犯险。忙拨弄琴弦替他解围,一边朝木铎锋喊:“快,把他带下去!”
木铎锋一跃过去,抓着木雨,还没等离开,就听有人喊道:“他们跟魔头是一伙的,别让他跑了!”
混乱之下,众人思维简单,听到号令,想也不想便开始执行。
一部分人都倒向了木雨他们,而另一波则将谢浅团团围住。谢浅站在高地扫了一眼,见木雨那边的人修为没有太出挑的。
木铎锋一人足矣,这才放了心。
喊了句“小心”,就见风鹤阳和数位家主就已经来到眼前。
风鹤阳长剑出鞘,神色肃然道:“看来,你命该如此,动手吧。”
谢浅看着他手中的剑,冰蓝色的剑刃灵光煜煜。
此剑名叫碧海,据说所用的材料就是取自碧海之中一种十分罕见的灵物。
连苍桧的那柄雪乱也无法比拟。
谢浅前世见过,不想这一次又与之对上了。
但这次,谢浅的浮生无法使用,他手中托着古琴,神色坚毅,道:“我从不信命,只信我自己。”
琴术考验神魂之力,每弹一道音,便要消耗甚多。
眨眼间,谢浅便挥出数道琴音。
将数位家主的剑势都隔绝在外。
区区一个临境的修者,以一敌十,属实骇人听闻。风鹤阳等人见状,脸色都是一变。
但谢浅受限良吉的躯体,拖延了这一会儿,虽有恢复,但尘术灵力仍旧不能完全发挥。
几个回合,便渐渐落了下风。
加之重伤未愈,又顾忌有人虎视眈眈,所以不愿痛下杀手,几个回合就又喷出几口血来。
众人大喜,乘胜追击。
但谢浅毕竟曾经有着他们不曾达到的修为,对方即便人多,却也发挥不足,也没落下什么好。
大约僵持了半炷香的功夫,便已是两败俱伤。
谢浅趁隙道:“风宗主,你确定还要战下去吗,你们杀不了我,但若有人来袭,你又可能应付?”
风鹤阳犹豫不语,另有人道:“休要危言耸听,今日除了你这个败类,天下也就太平了!”
言语间,没有一丝回环之地。
谢浅只能摇头叹息,却在这时,天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们还不说实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