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老师的前妻说话终于说累了,她还没说声再见就已经转身走了,终于走了,姚桃花嘘了一口气,很多年前,她在南坝小镇面对这个女人挺立着怀孕后即将分娩的腹部时,曾经想象过,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挺立着腹部站在这个女人面前,她怀孕了。而此刻,她已经怀了孕,却只能用一件冬季的外套遮拦住自己的腹部,换句话说,她不能赤裸裸地公开自己怀孕的现实,甚至这怀孕不能让她心悦,寻找不到一点幸福的滋味。
就在这时,调音手给她打电话说他明天到省城。调音手就要回来了,她不知道调音手有没有跟他的初恋女友寻找到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机缘之路?她不知道调音手回到省城来是为了什么?不过,她还是穿着那件宽大的外套等待调音手的降临。
她坐在公园中的一把椅子上等待着调音手,在她看来,调音手这次回来,总有什么事情要宣布,于是她跟调音手约定在公园中的一片干枯了的小树林等他,她现在坐在一把椅子上,宽大的外套盖住了她的身体,加上身材修长,无人可以看出来她已经怀孕了。
事实上除了她自己,根本就没人怀疑过她的身体,因为她刚怀孕,还可以隐藏在人们的目光无法想象的那一部分中去。她隐藏着,敏感地隐藏着,她越来越多地减少回家的次数,也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去,她要尽量减少自己的负荷感,因为只要有人的目光盯着她,她总感觉到别人像是在盯着她的小小腹部。
此刻,她坐在椅子上,调音手中午到火车站,然后将会直奔公园深处。她的心跳动着,这已经不是想见到调音手的那种跳动,而是已经怀孕而畏惧的跳动,从医院往外走出来的那一刹哪间里,她手里捏着那份化验单,她站在一只垃圾桶边,刚想把那张化验单撕碎,扔进垃圾桶里去,一阵风就过来了。
这是初恋的风向,扑向她手中的那张化验单,转眼之间,那张化验单就被风挟裹着,仿佛挟裹进了一只忧伤而沉郁的萨克斯乐器中去,在那时刻,姚桃花仿佛听见了调音手调拨萨克斯乐器时的声音,在所有挑器中,她最喜欢萨克斯。
她绝望的双眼变得一片模糊:那份小小的化验单,转眼之间就从她眼前消失殆尽了,再也不存在了吗?难道那阵突袭而来的风真的是一管沉郁生命中的萨克斯音符,已经把她的化验单中沉甸甸的现实,带到遥远的地方去了吗?难道再也用不着亲手撕碎那份化验单了吗?
然而,萨克斯管却无法深入进她体内去,无法深入到她绝望的身体之中去,把那个小小的胚苔挟裹而去。此刻,她抬起头来,远远地,调音手朝着她走来了,过去的调音手蓄着很长的头发,现在他的头发已经剪短了。
她仍然穿着外套坐在椅子上等待。直到调音手已经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她才本能地站起来,面对着调音手。她的目光刚与调音手的目光相接触,她就感觉到了调音手的那种喜悦,她预感到调音手是来与自己告别的,他已经找回了他过去的女朋友。
在她的预感降临时,调音手和她一块坐在那把白色的双人椅上,就在这里,调音手开始简述他找回昔日恋人的过程。在姚桃花离开调音手的那些日子里,调音手坚持不懈地前去面对昔日的恋人,终于,昔日的恋人告别了她现在的恋人,回到了他的怀抱,因此,他已经决定留在那座小城市同那个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一块生活,那个孩子已经6岁,他们从调音手女友的父母家里接回了那个女孩,当那个女孩叫他父亲时,他知道他的生活再也无法剥离进去。
调音手的告别之声渐渐地在公园深处升起,犹如露水和露水之间的相互溶化,然后,从树枝和草棵上轻轻地滑落下去,调音手最为担心的是姚桃花的年轻,他在三天前做了一个梦,梦见姚桃花又滑落到了一条河底的青苔深处……所以,三天以后,他决定来见姚桃花。当看见姚桃花从椅上站起来迎接他时,他已经意识到那个梦的另一个反面:姚桃花并没有从岸上滑落到青苔上去,姚桃花在这个冬天,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外套正在迎候她的降临。尽管他并不知道,姚桃花此刻正在用她年仅二十多岁的年龄,忍受着自己身体怀孕的现状,然而他的降临使姚桃花又一次历尽了人世间的又一种告别场景。尔后,他们一块用了晚餐,姚桃花把调音手送到了火车站。
姚桃花的身体被外套罩住了,而整个世界却被暮色所笼罩着,火车朝前滑动的那一刹哪,她看见了调音手伸出窗外的双手朝她挥动着,然后渐渐地模糊了,最后连火车也无法看见了,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知道调音手已经回到他昔日女友身边去了,她回过神来,慢慢地也许是本能地把手放在小腹上。
第六章 逐渐褪色的身体犹如秘密之花飘落
罗文龙在高速公路加油站加油时又遇见了搭便车的女人在等待过路的客车,然而,已经招呼过好几辆过路客车了,都因客车没有空位而无法搭车,就在这时候,罗文龙的微型小面包开进了加油站。所以,当吴竹英见到罗文龙时,搭便车的女人就站在罗文龙身边。
她一见到吴竹英就坚决地说:“我会找到我男人的,尽管他已经跟别的女人接了婚,然而,我依然会找他……我已经跟他好过整整三年了,他不能无缘无故地把我抛弃……”吴竹英想安慰她,因为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给她留下电话、地址,而在一座大城市寻找到一个人是艰难的。为此,搭便车的女人说:“我已经把我的小店租给了别人,我把全部的租金都带来了……如果我暂时无法寻找到我男人,我就会到一个地方干杂活……我就不信在这人海茫茫中我男人永不露面……”
搭便车的女人说话时,罗文龙的目光同吴竹英的目光面面相觑着,他们已经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吴竹英建议罗文龙帮帮这个女人,因为这个搭便车女人根本就不了解城市,她甚至都不会穿越马路,为此吴竹英很担心这个搭便车的女人会被城市人海茫茫所湮没。
所以,吴竹英参与了寻找一个男人的过程,第一天,他们开始盲目地穿越着马路,搭便车的女人自始自终都走在他们中间,他们三个人一起穿越城市的斑马线,记不清穿越了多少条斑马线,搭便车的女人不放过与她迎面而来的每一个男人,不过,她都摇摇头说,世界太大了,陌生男人太多了。到了黄昏,三个人坐在一家小小的餐馆时,每个人都累得失去了言词,当然,只有搭便车的女人仍然兴奋着,她说她想起来了,他们可以到卖布料的市场去寻找她的男人,因为他男人是做布料生意的,即使来省城了,她也相信她男人一定也在做布料生意,这个主意让三个人似乎重新充满了希望。
晚饭以后,三个人回到了旅馆,搭便车的女人回到自己房间去了,她好像已经很累很累了。吴竹英和罗文龙坐在旅馆的房间里,因为寻找搭便车女人的男人,他们好像已经很疲倦,罗文龙坐在沙发上,他说最近他感到心脏不是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