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搭便车的女人因为无法寻找到她的男人只好又搭便车回到她的小镇去。罗文龙离开省城时,吴竹英去送他,那时候,搭便车的女人已经坐在车箱里,正睁着一双很大的眼睛透过车窗看着吴竹英。罗文龙说下个月他就会到省城进货,罗文龙意思是说生活在继续进行下去。
吴竹英没有想到一个小时后,罗文龙又给她来电话了,告诉她说又回到了省城,他正在省医院,让她快到医院去。吴竹英以为罗文龙病了,便急速地招呼一辆出租车,往常她不会随便去招呼出租车,因为坐在出租车里她会想起与刘福元的相遇:直到如今,她依然配戴着刘福元送给她的那枚金戒指,因为直到如今,她还沉浸在做刘福元未婚妻的那种短暂的幸福之中。这是她活到如今,惟一戴上的金戒指,它的存在不仅仅在于一个男人赋予它的意义,而且还在于那种庄严而真挚的仪式。
这仪式长久地珍藏在吴竹英的内心世界,有一次,罗文龙用手抚摸着她的手指时,又触到了那枚金戒指,罗文龙笑着问她是不是学城里人赶时髦才戴上的金戒指,她骄傲地从罗文龙手中抽出手来炫耀着那枚戒指说道:“如果这是一个男人送给我的订婚戒指,你相信吗?”,罗文龙摇摇头说:“不可能,如果有人要送你订婚戒指的话,只可能是我,不可能还有别人”,“那你为什么迟迟不送我订婚戒指呢?”,“因为时机不到,因为还需要等待……因为你我之间根本就不需要再送什么订婚戒指……”罗文龙有些尬尴,寻找了好几个因为:吴竹英又一次伸出手炫耀着那枚金戒指说:“所以我要永远戴着这枚金戒指,绝不让它从我的手上滑落下来……这意味着我会永远怀念他……”,“你说什么,你要怀念谁呀!”
她将目光移开,她不想告诉罗文龙,她怀念的是一个死者,送她戴着的这枚金戒指的男人已经离她而去。她不想告诉这个男人,她只想独自珍藏一个生者与一个死者的情感之谜。
出租车把她拉到了省医院的急诊室门口,她下了出租车。罗文龙正站在急诊室门口徘徊着,看见她来,罗文龙就奔向她急切地说道:“你来了就好了,我把她送进医院时,感觉到特别需要你”。罗文龙告诉她,车子出了郊外不远处,搭便车的女人突然感觉到小腹一阵剧烈的疼痛,罗文龙让她咬咬牙,坚持一会,也许一会儿疼痛就会过去,然而,疼痛并没有过去,罗文龙只好掉转头把她送到省医院,急诊医生说她是患了急性阑尾炎要做手续。罗文龙把手放在吴竹英肩上说他要急于赶回家,因为她已经来省城好多天了,已经超出了他和老婆约定的时间,他想把搭便车的女人交给吴竹英照管,因为总要有人照管她,搭便车的女人面对省城,就像一个孩子般连穿越马路也不会。
吴竹英即刻拒绝道她不可能照管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她家里的事已经够多的了。罗文龙恳求她道:“看在我的份上,你一定要帮帮她,这个女人真不容易,男人也没找到,现在又患了阑尾炎……如果我们都不管她的话,谁会管她呢?”吴竹英不得不答应罗文龙,由她来照顾搭便车女人。罗文龙显得很高兴,要把一叠现金掏给她付医疗费,她拒绝了。
罗文龙走了,把一个搭便车的女人留给了她,此刻,她坐在急诊手续室外面的椅子上,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她曾经荒谬地赤身裸体地把自己藏进衣柜中去,事后,她想想自己的行为,才意识到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害怕一件事情:那就是让别人揭穿自己与罗文龙幽居之事,所以她藏进了衣柜。这个搭便车女人的一阵敲门声,使她明白了,自己不过是罗文龙的情妇而已,根本不敢面对别人的目光审视。
搭便车的女人终于出了手续室,医生把她推进病房,然后让吴竹英在手续交结单上签字。搭便车的女人叫唤着她大姐,吴竹英告诉她说,罗文龙回家去了,由她来照顾她。搭便车的女人突然泪水潸然而下,不断地用一根皱巴巴的手帕擦着泪水。
就这样搭便车的女人告诉给吴竹英一个秘密:她来省城寻找的男人就是她的相好,她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婚了,她的相好当时在小镇开了一家布匹店,后来就离开了,那个男人离开小镇前不断地承诺说到了省城安定下来以后他就会到小镇去接她。她把她的相好送上了车,那个男人把剩下的布匹都送给了她,她租了一家小铺子,经营起了一家日用杂货铺,她总是坐在杂货铺里等待她的相好来接她,然而,一年时间过去了,她一封信也没收到,就这样她决定到省城来找她的相好,可到省城她才头一次发现,世界太大了,省城不知道比她生活的小镇大出多少倍去……她被这种迷惘的困境笼罩着,觉得还是回到小镇经营那家日用杂货铺,一边经营一边等待才是最佳方案,可她哪里知道车已经出了省城,她却患上了阑尾炎。
有好几天时间,只要吴竹英到病房,搭便车的女人总会情不自禁地给她讲述她和那个在小镇开布匹店的男人的故事,她说她现在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她的前夫把孩子带走了,而且剥夺了她的监护权,她惟一的、活着的最好的希望就是尽快地寻找到她的男人。
希望在搭便车女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有一天,吴竹英一定要搀扶着搭便车的女人到医院的小花园中去散步,因为病房的空气太滞闷了。她搀扶着搭便车的女人进了电梯了,在电梯下降中,搭便车的女人不断地叫唤着说她的身体在往下落,使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搭便车的女人终于在吴竹英的搀扶下出了电梯,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坐电梯,如果不到省城来,她也许永远也乘不到电梯,她笑了起来,她说她一定会寻找到她的男人的。吴竹英搀扶着她往花园那边走去,花园里走着来来往往的人,吴竹英感觉到搭便车的女人不断地回头,终于她对吴竹英说:“我觉得前面的男人很熟悉……你看见那男人了吗?男人搀扶着一个孕妇,那女人可能快要生了……我觉得那个男人就很熟悉……你能帮助我上前去叫住他吗?如果他一回头,我就能知道那个男人到底会是谁……”,吴竹英走上前叫住了那个搀扶住孕妇的男人,男人回过头来,就在那一刹那间,站在后面一动也不动的搭便车女人突然叫出了男人的名字,男人看见了搭便车女人摇摇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男人还没等搭便车女人开口说话就急忙解释道:“我现在有事,我老婆快分娩了……我会跟你联系的……”
男人搀扶着那个孕妇已经朝着花园中的小径离去,此刻,搭便车的女人突然绝望地叫道:“你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吗?他说他老婆快要分娩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没有老婆呀,他怎么会有老婆呢?”吴竹英明白了,在这个偶然的环境里,搭便车的女人在一个不合时宜的空间里寻找到了她的相好,然而,她的男人却搀抚着一个即将分娩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