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旁边一只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手开始拉起了吴竹英旁边的右手,他的手在吴竹英的指尖上滑动着,慢慢地他触摸到了吴竹英指环上的那枚金戒指:“哦,戴上戒指了……”罗文龙盯着吴竹英的手说:“是你自己戴的,还是别人为你戴上的戒指?”她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说道:“这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二十多年来你从来就不关心这个问题……”,“我不是想方设法地来看你了吗?二十多年了,我们不是总能见面吗?而且,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而我与我老婆在一起生活时,经常为一件小事彼此伤害……”,她明白了,在他的意识深处:她做他的情妇比做他的老婆要幸福得多,因为每一次见面都是短促的,还来不及争吵就已经各走东西了。
长坡山的精神病院再一次出现在陈琼飞的眼前,这是她第三次与夏雨鹏前往精神病院去看望夏雨鹏的前妻。直到在精神病院查询病人的病房号时,陈琼飞才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名字:路妙珠,第二次到长坡山精神病院时,夏雨鹏似乎作好了充分的准备,事先为路妙珠准备了一些日用品还有身体的一系列补品,看得出来,夏雨鹏很细心。到了长坡山医院后查询到了路妙珠的病房以后,夏雨鹏把看候路妙珠的重任托付给了陈琼飞,并对她说道:“你知道,我并不愿意前去面对我的前妻,但路妙珠只有一个亲人,就是她的母亲……我应该去看候她……然而,每当这时候,我总是想起她把那个婴儿抛在海边沙滩上的时刻……简直是残忍,我一直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他把重任交给了陈琼飞,她已经无法拒绝,从夏雨鹏的声音中她感觉到了夏雨鹏对前妻的厌恨,她想,厌恨已经导致了他们婚姻生活的解体。所以她理解夏雨鹏要前去面对路妙珠是艰难的。
带着夏雨鹏对前妻的怜悯,她手里拎着一系列东西进了路妙珠的病房。门开着,用不着开门,路妙珠正坐在镜子前做着鬼脸,陈琼飞已经进屋很久了,她还没有意识到,陈琼飞不得不走到镜子旁边去,路妙珠仿佛做梦醒来一般看着陈琼飞说道:“你来了……我想你会来的……你知道我在镜子中发现什么了吗?我在寻找那片沙滩……我把孩子放在沙滩上时……我想跑啊跑……我跑到了夏雨鹏身边,我对他说我们的孩子没有了……”路妙珠看了看陈琼飞又说:“你见到夏雨鹏了吗?他没和你来看我吗?他不会来看我的,医生说我生病了,对我管得很严格,不让我出门……”她笑了笑,对着镜子又做了一个鬼脸。
跟路妙珠呆在一起,陈琼飞感觉到说不出来的难受,她很快就悄然退出了,她走的时候,路妙珠似乎也感觉不到。夏雨鹏正站在病室外面的一片浓荫中等她,她一到他面前,夏雨鹏就焦急地让她讲讲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她回到了车厢中坐下来,看上去夏雨鹏显得很焦虑,从一开始他就点燃了一根香烟,在陈琼飞讲述的过程中,他一下子吸了三支香烟,因为没有打开车窗,车厢里一片烟雾滚滚,呛得陈琼飞直想咳嗽。看得出来夏雨鹏听完了陈琼飞的叙述以后很难受,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驱着车离开了长坡山精神病院。
不久,夏雨鹏和药剂师的孩子出去了,在药剂师送进医院分娩之前,夏雨鹏和陈琼飞有了一次充满希望的等待,夏雨鹏说终于到药剂师分娩孩子的时刻了,这意味着离他付诸诺言的那个时刻已经越来越近了,于是,他抚摸着陈琼飞瘦削的双肩宽慰她道:“我已经看见了我们的未来,它是一道窗户,我们正慢慢地朝着那扇窗户走近……”终于,药剂师分娩了一个女婴,有很长时间她和夏雨鹏没再见面,然而,夏雨鹏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去电话,比如,他在电话中告诉她说:他看见了他的女儿,当医生把一个襁褓递给他时,他有点不敢相信,然而,那个女婴啼哭着,仿佛用啼哭来与他相会……从他声音中,陈琼飞感觉到了夏雨鹏源自内心的一种做父亲的喜悦。
两个多月后,夏雨鹏让陈琼飞第三次陪他去长坡山精神病院看候他前妻。在这当中,陈琼飞只见过夏雨鹏短促的两次面,第一次,夏雨鹏来花店,让陈琼飞为他准备一束花,他很真实地告诉她,他的药剂师今天即将出院,他要接她出院,所以他将把这束花献给刚刚为他分娩了一个女婴的第二任妻子。
陈琼飞很不情愿地插着那束花,夏雨鹏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悦,有一瞬间,他什么话也不说,陈琼飞把花插成花束后庄重地交给了夏雨鹏,她安慰自己道:生活正按照夏雨鹏为她描述的规则趋于未来,时间已经让药剂师在医院很顺利地分娩了一个女婴;时间已经到了另一个时刻,夏雨鹏手捧鲜花把分娩不到一周的药剂师和女婴接回家的时刻。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年仅20岁时的一次毫无规则的分娩,她为什么总是要生下那个孩子呢?也许她被爱所困住了,她在藏匿之中成了孕妇,在藏而又藏中分娩了一个女婴,因此,她被男友姚抛弃了。时间不在过去,而在此刻流动着,夏雨鹏让陈琼飞第三次陪同他到长坡山医院的时间是一个下午,陈琼飞给路妙珠带了一束康乃馨,夏雨鹏给路妙珠带了一些新鲜水果。时间已经翻滚在去长坡山的路上,夏雨鹏就像上一次一样又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陈琼飞的手上,这似乎是在安慰她,从陈琼飞走进夏雨鹏的生活中去时,她就时时能够感受到夏雨鹏作为男人对她的安慰:当她被夏雨鹏的前妻围困时,夏雨鹏赶到了,他离她越来越近,直到自己不得不与怀孕的药剂师结婚,因为惟其如此,才不会让药剂师从楼顶坠楼,惟其如此,他给予了她无限的安慰,因为只有安慰才会抚平她漫长的等待之路;而此刻,夏雨般的手又放在了她手背或手心之间,这是另一种安慰,当然与路妙珠有关系,有一次夏雨鹏驱着车在下长坡山的路上时对陈琼飞说:“你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是你把我失去的同情心又找了回来,没有你,我不会到长坡山的精神病院来看我前妻……”这让陈琼飞很感动,在她的潜意识中总是涌动着姚桃花八个月的那次归家之路,如果她当时果断地把怀中的女婴放在河床边随便哪一只竹筐之中,那么,婴儿就会像她想象了一百次、一千次的那样,顺着一条河床漂流而去,再也不会回到她的怀抱……如果这样的话,她就会同路妙珠的命运一模一样,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会发疯吗?然而,无限的理智拉住了她的手,使她没有把婴儿放在竹筐中顺河床漂流而去,所以,她不是路妙珠,她没有发疯而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让我们回到路妙珠怀抱婴儿往沙滩走去的那个时刻,因为陈琼飞坐在花店中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去追踪路妙珠的影子,那时候的路妙珠如此绝望地抱着那个患着先天性绝症的女婴;如此绝望地现状使她的人性在刹哪间从怀中松手,她的人性变成了抛弃。也许她曾经回过头去试图把那个女婴重新抱回来,然而当她回头时,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根本就看不到那个被她已经抛弃了的女婴,她为此要为这个女婴,为自己的抛弃,为自己人性的灭寂而遭受到惩罚,所以,夏雨鹏跟她脱离了婚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