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时候,这只包就像她生命中的包袱一样无法掉去,似乎只有拎着这只包,她的生命才会出现希望。她走近了一个干部模样的男人,这个男人才三十多岁左右,他并不是在广场上散步,他只是经过广场,当吴竹英走上前问他知不知道县城建局的罗文龙住在哪里时,他看了看吴竹英说:“你是不是罗文龙老家的亲戚,”吴竹英点点头。那个干部模样的男人即刻说:“罗局长住在这里不远处……我还是带你去吧,五分钟时间就能到达……”
那个干部模样的男人做好事就做到底:他大约真的把携带着旅途,一脸倦容的吴竹英当作了罗文龙老家的亲戚,所以,他很快把吴竹英带到了一座小小庭院中,县城里的居民们都是住着这样两层楼的庭院。那个男人把吴竹英送到门口,就说:“罗局长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吴竹英说了声谢谢,那个男人好像还有事就匆忙地离开了。
两道门合拢了,但并没有完全合拢,这就让吴竹英有了隐蔽的空间,当她朝里边看去时,她开始心慌意乱:罗文龙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把头垂向一只脸盆架,那个站在脸盆架旁的女人当然是罗文龙的老婆,她正在把一些洗发泡沫从一只瓶里倒在手上,然后再把手上的泡沫放在罗文龙头顶,当泡沫还没有覆盖住罗文龙的头时,她清晰地看见了罗文龙那已经秃了三分之一的头顶正垂向那个脸盆,犹如垂向一片斜阳。罗文龙的老婆站在一侧正在温柔地为罗文龙洗头,在他老婆的手抚摸着罗文的秃顶时,而罗文龙竟然也是变得如此地温顺,他仿佛在这一时刻已经被他的乡下老婆所完全驯服……吴竹英站在门外,突然向着外面走去,二十多年来她并没有机会像罗文龙老婆一样为这个男人洗头,因为二十多年来,罗文龙的生命算没有被她驯服过,这就是她的悲哀,刹那间,她的恶做剧突然从她身体中逃逸而去。
第二章 像蛇一样蜕皮,像人一样诡秘变换
陈琼飞虽然已经搬出了夏雨鹏的房子,却未能逃逸而去,当她刚拎着箱子离开了那幢楼不过几分钟,夏雨鹏就驱车追上了她,那是一条梧桐树叶覆盖着整条马路的街道,然而,已经秋叶凋零,一片又一片叶子纷扬在陈琼飞身上,使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连一声喇叭声都没有听到,一辆轿车已经停留在她身边,她太熟悉这辆轿车了,它的颜色是深黑色的,是的,很明显,她的命运就与这辆轿车有关系,让我们试着站在陈琼飞的角度想一想:如果没有那个雷雨时刻,陈琼飞也许就不会奔跑,如果她不奔跑,她就不会与夏雨鹏开着的黑色轿车相撞。
未能逃逸出去的命运同样体现在这一时刻:夏雨鹏从轿车中走出来,还没等陈琼飞感悟过来,这是为什么,她已经被夏雨鹏拉进了车厢,当然进入车厢的还有她手中那个随同命运在摇晃中前进的箱子。
这只箱子成为了陈琼飞贴身的影子,它在生活中伴随着她在前进,此刻,它正伴随着摇摆不定的陈琼飞进了车厢,连一句话也不说,然而,他却用右手控制着她的一只手,从她上车时,他就用右手晃动着方向盘,这一方面显示出了他开车的能力,另一方面显示出了他害怕陈琼飞逃逸而去。
就在这一时刻,陈琼飞的泪水涌出了眼帘,这些早就该涌出眼睛的泪水,只是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抑制住了,才没有流出来,而此刻,它却沿着陈琼飞二十二岁的面颊如潮汐涌上了沙滩……
假如你一次又一次地被一个男人劫持,一次又一次地与这个男人相遇,这个男人仿佛是一个棋盘正在布置着一盘又一盘棋局,在这样的时刻,你会怎么办?惟有放弃才可以脱离开或胜或败的棋局,然而,这个男人的手就像链条般伸过来,纠缠住了你的手指,你将逃逸出去是困难的。
看一看这根柔软的链条,令我们的内心悸动而不知所措的链条,它就像宇庙间的时光般掷向我们,陈琼飞的热泪洒落在了链条上时,她知道无论这个男人此刻把她带往何处去她都不再抵抗了……因为迄今为此,她所经历过的两个男人都用不同的形式把她抛弃,只有他不顾一切地,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找了回来。
仅凭这一切,她也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分给她,哪怕他用链条捆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感到心悦的是这根链条没有锈味,它是一根刚刚铸造出来的,崭新的链条而已,时光还无力让这根链条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锈味……相反,它有一种刚刚从铸造车身提炼出来的味道,它有点像男人的味道……四十分钟以后,他把她带到了一座崭新的住宅小区,这座小区的全部基调就像它墙壁上的颜色:一种可以让心情雀跃起来的绿色。
她下了车以后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他依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掌,他的手就是从他手臂上长出来的链条而已。他带她上了一幢新的住宅楼,那是六楼,也是最顶楼,走进去,一切都是新的,散发出一种让她呼吸到的新生活,他靠近她说:“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记住,这套房子没有任何历史,也就是说,一切都在从头开始,所以,从今以后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了。”他一边说一边靠近她说:“我会对你负一切责任的……”
她仿佛又回到了骨科住院部的病室,那时候夏雨鹏看着她无助的眼神突然说道:“所有发生的这一切,我都会负全部责任。”他此刻正一点点地靠近她,这正是她所渴望的:她希望这个男人拥抱住自己,即使用链条拥抱住她,她也愿意。
他把她引进了卧房,一张宽大的新床犹如被潮汐推上了岸边,仿佛是为了让她的身体躺下去好好休息,他说:“床很舒服,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把衣服脱 光,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她把头埋在他胸前:这并不是迷惘的一个瞬间,相反,她感到有些兴奋,为那些早已消失了的过去,她绝望和痛苦过,然而,她的性经验却留了下来,就像她情欲中的镜子可以照耀着她。
两次性经验鼓起了她生命中的帆船,此刻她还在驾驭着身体的欲望,很明显,她愿意呈现给他自己的身体,因为只有这个男人从未把她抛弃,相反,只有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拉了回来。
床,很舒服地展现在被子和床罩的花纹之中,床罩上那些绚丽的玫瑰花仿佛正在花坛中开放,她在脱 衣服,他也在脱 衣服,因为罩着双层窗帘,所以卧房中的光线很柔和,他把她的裸体拉到自己身边说:“我们开始吧,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所有的性 游 戏都是美好的,都是我们生命中一种永恒的结合……当我见到你躺在雷电之下时,我就看见了你的身体……我喜欢你苗条的身体……”
她觉得他说这些话时像一个哲学家,然而,直到如今,他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们躺在了崭新的床上,他说:“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人,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故事……那天下午,你为什么奔跑在雷电之中,为什么拎着一只箱子,你从哪里来,你想跑到哪里去……为什么你在惊慌失措地奔跑……”
在他的手臂之中,突然有一种倾诉的欲望,很长时间无人问津的往事历历在目,她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讲起了她和男人之间的冲突和变异,惟一没有讲述的就是姚桃花的存在:这是她内心的坚实秘密,它就像是长在她身体中的果树,越来越清新地,越来越明了的让她看见了这棵树的未来。它再也不可能是她在一刹那间想放在竹筐中去的一团包袱,顺河床源流而去。一去不复返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