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的身体中突然散发出一种情 欲之火,它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刹那间已经开始燃烧,她的手放在门上敲了三下,门没有开,她以同样的方式敲了第二遍,门开了,开门的不是黎安路,而是一个女人,她穿得很少很薄很露,她端着一个高脚酒杯醉熏熏地问姚桃花:“你找谁呀,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姚桃花真的以为自己是敲错了门,正当她想离开时,黎安路走了过来,黎安路只穿着一条牛仔裤,上身是裸露的,他手里也同样端着一只高脚脚杯,他把愣在一旁的姚桃花拉进了门,关上了门,然后再走到那个女人身边,伸过手臂搂住了那个女人的身体说:“宝贝,我的宝贝,我们刚才不是很快乐吗?”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姚桃花并对姚桃花说:“你来这里纯粹是一种错误,不是吗?你没看见我已经换了女朋友了吗?我们的历史就是在改变中前进的……”他一边说,一边更紧地搂紧了那个女人的腰,而那个女人仿佛已经沉入了水底深处,她好像心甘情愿地被黎安路所奴役,从现场的情景看上去,这里刚刚发生的历史是一场情 欲之战,客厅里有那个女人从大腿上褪下的长丝袜,还有那个女人的真丝胸 罩……哦,胸 罩……姚桃花的历史突然被一个人的手紧紧地涂鸦着:她痛苦不堪地拉开了门,朝着黑夜奔跑而去,她跑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最后跑到了耿老师的餐厅门口,耿老师正站在门口吸烟,她像个无助的迷失了方向的孩子猛然之间投入了耿老师的怀抱里开始啜泣起来……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滋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把她的衣服脱干净,躺在一个平地上,叉开她的大腿,躺在那个黑暗深处,把她生命中的一切都献给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理所当然地变成了耿老师,这是一种巧遇。
当一辆微型面包车藏匿在黑夜的树林深处时,吴竹英和罗文龙都同时意识到了:这就是他们的幽居之所,在微型面包车箱中过夜,比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安全。首先,再也没有人盯着他们了,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们总是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所以,罗文龙做供销社社长的那些年可以把她召唤到仓库中去约会,那也许是过去年代中,他们的约会世界中最为安全之地,在柔松的棉花枕巾,床单上面,是他们的情 欲之旅一次又一次地来回撞击着,然而,时光是随同约会之所的变迁而不住地开始陈述过去和现在的,现在他们在车箱中幽居着,经过了一路上的变幻莫测,罗文龙竟然躺在车厢中睡着了,甚至还来不及摘下他头上的那顶鸭舌帽子,她刚想靠在旁边的座位上打个盹,突然看见了一把手电筒射了过来,几十个警察扑面而来,罗文龙还没有醒来,当一束手电筒光射在罗文龙脸上时,吴竹英不得不叫唤他,罗文龙醒来了,他吓了一跳,脸上的皱纹开始扭曲着。
警察问罗文龙为什么把车开进了这片公路旁边的小树林,罗文龙和吴竹英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刹那间,两个人似乎都忘记了那个理由,因为这个理由是站不住脚的,是无法申诉的。当警察要察询问罗文龙的证件时,罗文龙说无证件,这样,在无证件的情况下,命运荒谬地使他们被扣押在当地的一家派出所里,因为他们碰巧遇到了一对犯人的潜逃,而那对犯人正好是一男一女,年龄跟他们相似。
本来,当警察想把他们押送到当地派出所时,他们只须抛自己的证件可以证明自己是谁,吴竹英本想掏出身份证,然而,罗文龙用身体碰了她一下,她很快就理解了罗文龙的用意:二十多年来,罗文龙始终如渝地藏匿着自己的真实身份,吴竹英也不想让任何别人知道她的故事,即使是他们,被押往派出所的路上,他也不想掏出自己的身份证证明自己是谁。
他们被扣押在当地派出所的一间小小的房子里,那时候正是下半夜的时候,两个人靠着冰凉的墙壁,谁也看不着彼此的脸。吴竹英在黑暗中说道:“现在谁也救不了我们,我可以让他们看我的身份证……证明我们不是那一对逃犯……”,罗文龙否定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轻易露出我们的身份……,等待总是有益处的……冲动并不是一件好事情……”,罗文龙说得有道理,等待是渺茫的,也是充满希望的,因为在这前提下他们知道他们不是那对再逃犯,因而,在罗文龙的鼓励下,吴竹英与罗文龙困在派出所的看守所里,这竟然是一生中她和罗文龙呆得最长的时间。
在这三天时间里,他们可以彼此交谈,饥饿时,看守所的工作人员会很准时地给他们送来一日三餐,而夜晚往往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他们背靠背地倾诉着衷肠,二十多年来,他们彼此等候得最长的时间竟然是在派出所看守所里度过,这个现实美妙而又荒唐,不过,三天时间很快过去去了,这个代价竟然是以再逃犯擒获时才得以完成,这个时候,派出所的干警一再向他们道歉,把他们释放了。
当罗文龙带着吴竹英离开那间小镇派出所时,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虚弱,他抬头看了看蓝天和白云,一切都在按照正常程序进行着,罗文龙一回到现实中来,猛然涌上的念头竟然是离别:因为他已经离开县城好几天了,已经超出了他向老婆撒谎的时间。他把吴竹英送到了路边的招呼站,站在这里可以随意招手过路的客车。吴竹英下了车,还没等她说声再见,罗文龙就拉上车门把车开走了。
吴竹英看着已经消失在公路上的面包车,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涌起了一种恶作剧的念头:她绝不甘心被罗文龙扔在这寂寥无边的长途客车招呼站。在这里,她似乎变成了一个野鬼,无人搭理的野鬼,二十多年来不公平的名份使她产生了恶作剧的激情她要乘长途客车跟随罗文龙的影子回到他所生活的那座小县城去,她要到罗文龙的办公室敞开他的门,她要像一片树叶落在罗文龙的办公桌上,她要像罗文龙害怕的一个梦在罗文龙张开的扇面上颤抖。
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的长途客车终于朝着招呼站开来,隔得很远,她就挥舞着手臂,朝着相反的方向招呼到了一辆长途客车,她一上车就有了一个座位,她终于寻找到了车箱。当罗文龙决定把她留在长途招待站时,之前她还在做着一个梦:她想到了一个幽居之地,把罗文龙带到南坝小镇去,那套老房子既安全又是自己的家,在那里,既没有旅馆的服务员,也没有前来查身份证的警察,那真是一个约会的好地方,自己为什么就想不到呢?她还来不及把这个梦幻告诉给罗文龙,面包车突然停下来,罗文龙说:我们就在此告别吧,我老婆在家一定烦了……你可以在这招待站搭长途车回家去。
她的双腿顿然间变得无力,在面包车远去之中,她仿佛就是那个野鬼,随风飘荡着,直到此刻,她才变成了人,寻找到了别人的呼吸声,此刻她坐在座位上,她的恶作剧越来越强烈地折磨着她,经过了五个多小时的长途客车运行,终于到达了终点站。
天已经渐渐地黑下来了,沿着客运站往外走,她知道离罗文龙已经越来越近了,无论如何,她今晚一定要见到罗文龙。只是让她感到力不从心的是罗文龙已经下班了,她却不知道罗文龙的家在哪里。
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县城的文化广场上,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决定那个恶作剧的方向在哪里,广场上的人很多,尤其是散步的人就更多了,她想找一个人问问:县城建局的局长住在哪里,这只是她恶作剧的开头,因为她只有见到罗文龙,才可能将恶作剧做下去。她拎着一只包,通常总是这样,已经形成了定局,每当她前来会见罗文龙时,总是拎着同样的一只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她的地址、她的肥臂、她的身材、她的皱纹都在变幻之中,惟有这只包却没变,她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那只包已经洗过无数次了,颜色已经变了,尽管如此,她都拎着那只包,因为她知道这是约会的道具,只要她拎着这只包,无论出现在哪里,罗文龙都会看见那只包,朝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