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姚桃花并不知道,她已被这个女人掌握了最脆弱的东西,因为她不想让这个女人站在宿舍里叫嚷,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跟这个女人的角逐是为了一个男人。她答应了去见耿老师有两个鲜明的原因,第一,尽管她厌恶这个女人,然而,她却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心,她不知道如果这个女人被耿老师所抛弃会意味着什么?所以,她决定去帮助女人;第二,我们在前面已经承述过了,她的历史刚开始,她害怕这个女人亵渎她历史,这个女人什么都不害怕,如果这个女人害怕什么的话,她惟一的害怕就是失去她的婚姻生活。
耿老师的老婆把她送到出租楼下就走了,她说她已经在那家公司上班,既然拿了薪水就必须上班……她显得有些慌张,她离开时,姚桃花看到了她肩上披着的大卷大卷的波浪,那是她金黄色的头发。
耿老师老婆毫无疑问已经改变了,她想用自己外在的改变来挽救她的婚姻生活,这可能吗?就在她上楼时,她知道自己已经恋爱了,但她爱上的男人绝对不是耿老师,有了这种现实的力量,她已经站在了耿老师的出租房门口开始敲门。然而,没有人来开门,旁边的一个吸着烟的男人告诉她说住在里面的男人已经搬走了,是昨天刚刚才搬走的,男人的话刚说完,她就看见了耿老师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然后把自行车停下来,匆忙地走上楼来。
耿老师看见姚桃花站在门口后吃了一惊,他是回来取东西的,他的一箱子书还没有来得及取走,他一见到姚桃花就把她拉到房间里,出租房里已经空荡荡,该拿走的东西都已经拿走了,只留下了那只箱子。
耿老师和姚桃花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姚桃花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的委托,她仰起头来问耿老师是不是要离婚,耿老师说是的,离婚是必然的,姚桃花说为什么非要离婚,难道是为了别的女人,耿老师说即使没有别的女人他也要离婚,她渴望未来,渴望过一种没有人束缚他的生活,他已经厌倦了婚姻,他根本就不适合过复杂的婚姻生活,对耿老师来说他之所以搬家就是为了摆脱婚姻生活,为了摆脱这个女人,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搬家。
姚桃花跟着耿老师下了楼,她问耿老师能不能到他新租的房子里去看看,耿老师想了想说:“我现在就带你去,然而,有一个条件,如果我老婆来见你,你千万别把我的新屋告诉她,因为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我正在想方设法地与我老婆分居……分居到一年的时间,我就会离婚……”
穿过了好几条小巷,小巷又深又窄,姚桃花跟在耿老师身后,一前一后的走着,她的心很迷惘。耿老师和他老婆的现实生活就像移动在小巷深处的一团阴影使她感到越来越害怕,那是一幢破旧的出租房,谁也想不到在这小巷深处会隐藏着这样一座房子,耿老师说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寻找到了这出租房,它破旧,不引人注意,他相信他老婆绝对不会找到这里来,他回过头去看着身后那幽深的小巷,像在看着摇曳在小巷深处中那些隐蔽而幽深的音符。
耿老师后来约姚桃花说,他回过头去,只是为了看一看他老婆有没有跟在他身后,他不得不留神。此刻,已经来到了耿老师的房间里,耿老师说他本来已经跟一个省城的女人好上了,然而,他老婆找到这个女人说,如果她不离开耿老师,就去这个女人所在的幼儿园去告发她……
在耿老师的那种感慨声中,姚桃花知道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耿老师。此刻,耿老师突然又一次拉起了姚桃花的手说:“我之所以到省城来,完全是为了你,我不准备进修了,因为我老婆总是老纠缠我,我想做其他事情,比如开一家餐馆,我对家餐馆很有研究,因为我父亲是一个乡村厨师……”
微风荡漾着草地上的青草,吴竹英突然跪在前夫的墓地上时,下起了一阵小雨,她在沉默无语中开始询问前夫刚刚消失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然后,墓地间充满了小雨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一种声音了。
在双膝陷入越来越潮湿的泥土中去时,她回顾着自己与前夫的五年婚姻生活,她基本寻找不到任何前夫对自己的不忠,然而,在刚刚离去的那个女人身上,她看到了前夫对自己的不忠,由于时光像纷扬的细雨般已经濡湿了她的心灵,那个女人告诉她的故事使她在前夫逝世二十多年以后,才感觉到了前夫的一个秘密。
在前夫和那个女人在很多年以前所发生的极其短暂的一夜里,所有人都被爱情所蒙蔽着:她对前夫的爱情,这是一种姻缘之情;那个女人对前夫的爱,这是一种永无结果的露水之情;前夫对这个女人的爱,在那一夜里,前夫一定把所有的爱情都献给了这个女人,所以,即使前夫已经逝世了二十多年,这个女人依然保持着对前夫的爱情。
流逝的光阴让许多事件水落石出,她能有什么呢?她现在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前夫即将离开人世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遗嘱,因为前夫在与那个女人的一夜之情中已经确信过他们爱情的另一种归宿之地:在两个人的身体从尘世之间被死神收回去以后,再自由地相爱。
她醒悟了,这就是为什么前夫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遗嘱的原因之一。当她乘上长途汽车去与罗文龙会面时之前,她给罗文龙去了电话,这是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给罗文龙打电话,她只可能给罗文龙所在的办公室打电话,这是她从墓地回到小镇以后,因为家里没电话,她就到了邮电所打电话,站在小小的电话室里,她能有什么武器呢?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孤独,前夫已经与另一个女人相约,在去见死神以后自由地相爱,出租车司机的前妻已经留下了遗嘱,让他们葬在同一座墓地之下,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了。
电话通了的那一瞬间,在并不十分隐蔽的电话室里,她感到无比兴奋:她就要听见罗文龙的声音了,二十多年来,罗文龙的声音曾经像电磁铁一般笼罩着她,现在,她知道,她已经彻底醒悟过来,她能有什么武器呢?她手中所掌握的惟一武器就是二十多年的幽居史,简言之,二十多年的情妇生活成为了她此刻召唤罗文龙的全部武器。果然,她一开口说话,罗文龙就像一个身陷大海中的情感囚徒,终于寻找到了彼岸,他害怕吴竹英会迅速消失,所以他仿佛从电磁流中伸出了一种灼热的手,抓住了吴竹英的心弦。
就这样,他们约定了约会的地点:在罗文龙所生活的县城与南坝小镇之间的一座小镇。这是一座在他们中间的小镇,每一次吴竹英前去会见罗文龙时都要经过这座小镇。然而,她从未想到过这座小镇变成她和罗文龙约会的另一座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