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盲目地穿行着,非常缓慢地穿行着,陈琼飞并不知道轿车已经环绕城中央穿行了两圈、三圈,夏雨鹏把车停在一片树荫下面,点燃了一根香烟,平静地对她说:“你可以下车了,我想,我们之间的车祸问题已经了结了,你不能老是坐在我车上不吭声……从你离开医院时,我不再需要对你付出任何责任了……后车厢里有你的箱子,你就在这里下车吧!时候已经不早了……”她猛然感到了一种被驱逐出车厢的羞辱,她打开了车门,站在后车箱外,她知道她是打不开车门的,她根本就不了解车的结构,就像不了解男人的本性一样,他下来了,嘴里刁着还没有燃尽的香烟,启开后车厢,把她的那只箱子拎了出来,放在地上,她走上前,用右手拎住箱子,头也不回地朝前扑去。
她就像一朵窒息了的火花朝前扑去,由于躺在医院已经三个多月,再加上她的右足踝上了三个多月的夹板,所以,她的脚有点扭曲,在100米处,突然走出来三个男人,把她团团围住,一个男人走近她说:“如果你拎着箱子无家可归的话,你就跟我们走吧!”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竟然是郊区,她不知道夏雨鹏为什么把她带到这片郊区的树荫下让她离开,她无助地回过头去,她显然希望看见夏雨鹏,她知道没有夏雨鹏,她肯定对付不了这三个流氓。在她看来,他们就是流氓。
当夏雨鹏的轿车就在这一刻像箭一样穿行而来时,陈琼飞感受到了生命被拯救的一种激情,她拎着箱子,扑向夏雨鹏开过来已停住的轿车,夏雨鹏已打开车门,三个流氓还没等夏雨鹏下车已挥舞着匕首,但不是三个人都有匕首,只有一个人手里有匕首。
夏雨鹏的愤怒表现在他的手臂上,他挥舞着拳头无所畏惧地上前,当锃亮的匕首向他的手臂刺来时,她注定要留下那一刀,为了陈琼飞,他必须承受那一刀。三个流氓还是跑了,可能有人打了110,警察很快就来了,可三个流氓已经跑了。夏雨鹏的手臂上挨了一刀,鲜血流过不停。他们不得不重回医院包扎伤口,外科医生给伤口缝了四针,夏雨鹏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他只是愤怒,没有亲手把三个流氓抓住,送给警察。
陈琼飞浑身颤抖地面对着夏雨鹏,当她正准备拎着那只箱子重新与夏雨鹏告别时,夏雨鹏突然说:“你这么离开,我真的不放心,这样吧,我有一套房子空着,没人住,你可以住进去,你愿住多久都行,反正那套房子是空着的,没人住……”
夏雨鹏没等陈琼飞走过来,就从她手中接过了箱子,把箱子重新放在了车箱中,在这静悄悄消逝的几分钟里,陈琼飞好像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夏雨鹏所牵制着,重新上了轿车。在轿车里,她看着夏雨鹏手臂上的药纱布,因为刚贴上药纱布,外科医生嘱咐夏雨鹏把衣袖卷起来,让伤口透透气,于是,夏雨鹏的西装衣袖就卷了起来,很显然,那块洁白的药纱布此刻对陈琼飞来说很醒目,它在这样一个现实时刻,异常醒目地展现在陈琼飞面前,仿佛在暗示她道:夏雨鹏是为了救陈琼飞而受的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一刀应该是陈琼飞自己来承受的,可夏雨鹏为她承受了那一刀,总共缝了四针。
也许这也是她留下来不走的原因之一,在她的箱子被夏雨鹏重新拎回到后车箱中时,她几秒钟前的一丝迷惘似乎有了现实感:因为在她决定拎着箱子离开时在她的迷惘中有着这样的现实问题,夏雨鹏成为了拯救她生命的恩人,如果她此时此刻离开了,也许就永远的离开了,她真不知道去哪里感谢他,因为她除了知道这个男人叫夏雨鹏之外,她对他什么也不了解。正当她迷惘时,夏雨鹏走过来,把她手中的那只箱子放在了车厢中。
此刻,她的箱子再一次栖居在夏雨鹏的后车箱里,仿佛已经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旅程。它随同夏雨鹏的车箱晃动着。陪同箱子的女主人一块进入夏雨鹏的那套空房子里去。当夏雨鹏把车停在一座住宅楼里时,陈琼飞意识到了再也用不着拎着箱子四处奔走了,再也用不着像一朵火焰般去流浪城市了。她可以暂时住在夏雨鹏的空房子里,陈琼飞想,也许留下来,她就可以有机会感谢夏雨鹏,因此,她没有拒绝夏雨鹏带着她上楼的机缘,她没有拒绝夏雨鹏打开房门的那个时刻,她也没有拒绝走进夏雨鹏的这套空房子,她也没有拒绝夏雨鹏递给她的那把房门钥匙。
其实,这并不是一套空房子,里面有生活中需要的全部家具,当夏雨鹏带着陈琼飞走进屋里去时,陈琼飞猛然间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也许家的感觉是一种气味,从家俱中、厨房、窗帘布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彻底地让她晕眩,她在晕眩中有一种虚幻感:她回到了家,她再次回到了家,她再也不是那团火焰在街道上迷惘的流浪了。
夏雨鹏拉开了窗帘布对她说:“你就住下来吧,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住在这里很方便,楼下就有一家大型超市,穿过马路有邮局、银行、医院小诊所、公园……如果房间出了毛病,楼下就有一家家洁公司,你可以找他们来帮助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说完就朝外走去,已经到了门外他又回来了,他看了她一眼说:“这是我和前妻住过的房子,虽然我和她已经离婚半年多了,但她是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女人,如果,我说的是万一,如果她偶然回到这里……我弄不清楚她手里还有没有钥匙,如果她用钥匙打开门的话,你千万别慌……你什么也别理会她,对吗?”
陈琼飞点点头,她站在窗口,她本来以为他已经走了,可他又回来了,他回来就是为了告诉她刚才这些话,他为什么要把这些话告诉她,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因为这套房子充满了他和前妻生活的历史,他一说话的时候,那种历史就砰的一声跳了出来,仿佛从他声音的起伏中跳出了一只蜘蛛,在这房间里编织着他曾经和他前妻生活的痕迹以及离婚的痕迹。他把这种痕迹展现出来,出于对她的担忧,他说到了那个万一,也就是偶然,他让她提防这个偶然的降临,无非是提醒她说,用不着理会那个偶然出现的女人,她只是他的前妻而已,他们已经在半年前解除了婚姻关系。
她目送着这个叫夏雨鹏的男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在之前,他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陌生得就像飞翔。对于陈琼飞来说,当她抬起头来,在梦幻和现实之中看见一只鸟儿飞翔时,那种感觉是陌生的。
在之前,这个男人的来来去去就是一只鸟儿在飞翔的过程,把一层层的屏障设置在她身边,她用不着去了解他,因为她跟这个男人的关系只是一种车祸关系。
车祸关系使他们来到了医院,因为他的车身碰撞了她,使她的右足踝折断,所以他对她的治疗过程负有全部责任,他从一开始就不逃避这种责任,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车祸关系。本来,从走出医院的那一刻,车祸关系就理所当然地结束了。
然而因为几个流氓无赖的突如其来,使夏雨鹏再一次走近了她,这一次,夏雨鹏拯救了她的生命。夏雨鹏把她带到了这空房子里,表面上空荡荡的,却散发出夏雨鹏和他前妻的婚姻气息。现在,夏雨鹏给她的那种陌生感慢慢地消失了,她对他的了解不像一种飞翔般陌生了。她为了不像一朵火焰般流浪,不得不住下来,面对这种历史,也开始重新创造自己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