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桃花的身体仿佛在那一刹哪间触及了最危险的时刻,因而她想竭力回避她的语文老师,可他却不放过她,他在楼梯口叫了声她的名字,并用他的目光想再一次与她的目光相遇,然而她已经咚咚咚下楼去了。
姚桃花的整个世界从那一刻开始都在充满着那个女人对她说的话,她的声音仿佛在录音机里一遍又一遍地被她重放着。在这种声音里,这个女人始终强调德性,强调她的语文老师喜欢漂亮的女中学生是一种德性,并把她置入语文老师喜欢的女中学生之中……现在,她逃出了一道窄门,她发誓她再也不会踏进语文老师的宿舍门槛了。
那只胸 罩高高地扬起来,宛如一面旗帜般在她面前被微风轻荡着:宣布了她生命中一次事件,它暗示着她青春期的一种混沌、一种蒙胧。一个星期以后,她的语文老师和那个女人结婚了。而姚桃花的故事依然得讲下去。
我们现在把故事伸进一个小小的角落:姚桃花正站在楼上的那个角落口,晾着自己的胸 罩,她不断地想起那个女人的声音:“当一个女人有权利把她的乳罩挂在一个男人的房间里时,意味着另一种德性,这个女人就要与这个男人结婚了……”她不住地嘀咕着“德性”这个词汇,然后告诉自己:我永远也不会把胸 罩挂在男人的房间里,因为我永远不可能跟男人结婚。她为自己的这种答案而兴奋,当她在校园中看见语文老师和那个女人结婚的场景时,完全是一种偶然。
星期天上午,她回学校取课文,她把英语课本遗忘在教室里了,这正是她的语文老师和那个女人在教室里举行婚礼的时刻,几乎学校的教职员工都参加了,一男一女坐在花团簇拥之中,那是深秋了,在他们周围到处都放满盆栽着的菊花,各种颜色,很丰富。起初,姚桃花并不知道教室里在进行什么样的仪式,当主持婚姻者的副校长宣布新郎和新娘互致三鞠躬时,她明白了,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女人就这样嫁给了她的语文老师,她站在窗外凝视着这一场景,她最初只是感觉到教室里洋溢着一种喜庆色彩,到处是鲜红色,从她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多的喜庆色彩,她有些不大喜欢这色彩,也许这色彩距离她太远了,确实太遥远了。
她看着她的语文老师,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男人,胸前戴着大红花,就在这时,语文老师的目光在无意识之中朝着窗口扫了一眼,与她的目光相遇在一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却令她透不过气来,她转过身仿佛听见了那个女人在宣布,那声音是说给她一个人听见的:“……当一个女人有权利把她的乳罩挂在一个男人的房间里时,意味着另一种德性,这个女人就要与这个男人结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被这种声音所笼罩着,终于,她走到校园外去了,她来到了一大片竹林,她哭了起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起来。
第三章 从身体中长出来的触角
远远地吴竹英就看见了女儿写在纸条上的居住地址:老城区138号,竟然是一片废墟。出租车司机突然说:哦,我想起来了,老城区正在拆 迁,我忘了告诉你了,是的老城区正在拆 迁,你女儿没有告诉你吗?老城区太老了,已到了拆 迁的时候了,报纸上报道说,政府部门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始拆 迁,因为老城区代表着一座城市的历史,很多年以前,政府部门一直在维修保护老城区,然而,它还是太老了,很久地方靠维修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了,你女儿原来就住在老城区里面吗?是的,不错,老城区有历史,有人气……不过,你女儿肯定已经搬家了,搬到新城区去了,如果你没有新城区的地址,那是很难寻找到你女儿的,因为新城区太大了,有老城区的三倍大,大量的外来人口全部涌进了新城区,比如,一座公寓大楼就可以住很多人……你看见了吧,我们过去的老城区早已变成了一片废墟……推 翻一俯老城区是很快的,半个多月前,我经过这里时,就看见了一辆又一辆的推土机车在这里轰鸣着……你看见了吧,这就是废墟……而过去,这里有多热闹啊!对,热闹极了……”出租车把车开进了一片废墟中,旁边有一辆推土机正在歇气,出租车司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乘客说了这么多话,吴竹英从出租车说话之前就已经看到了拆 迁中的,已经被推土机夷为平地的废墟,她不能相信这就是女儿告诉她的地址。
然而,她碰到了一个热情的出租车司机,在这个已近黄昏的时刻,已经被推土机所推 翻的老城区根本看不到房屋,这就是过去的历史和现在的历史互相碰撞的时刻,女儿还来不及将她的新地址告诉吴竹英,老城区就消失了,再也看不见了,历史是如此快地变幻着,她的心随同出租车司机的声音在起伏着,出租车司机感伤地说道:“你已经找不到你女儿的新地址了,在我看来,你女儿只可能住在新城区,年轻人都涌进了新城区,中老年人也不得不跟着年轻人涌进新城区……在我看来,你女儿大概还来不及把她的新地址告诉你呢?因为好像是在半个多月之前,推土机才开进了老城区,你想,半个多月时间多快啊……”出租车司机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感慨万千。
吴竹英感觉到了一阵迷惘,不知所措,出租车司机说:“我就带你到新城区看看吧,也许会看见你女儿,暮色已上升了,新城区是年轻人的世界,就这么定了,我看你不容易,从一座小镇到省城来寻找女儿,我看你肯定是第一次来省城,真不容易啊,就这么定了吧……”出租车司机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吴竹英就这样被这个陌生的,易于感慨的出租车司机拉到了新城区。
仿佛有两块看不见的沉疴在吴竹英的胸间回荡着,互相碰撞着:速度是看不见的,根本就看不见,只可以在感受到,有关那片老城区,对吴竹英来说是遥远的,然而,出租车司机却看见了推土机改变了历史,这就是速度;而此刻,转眼之间,出租车就已经驶近了新城区,刚刚在眼前变幻出的一片眩目的灯火,竟然是一座新城市的降临,这就是速度啊,让吴竹英的肥臀在晃动的速度,让吴竹英那颗跳动的心为之忐忑不安的城市,就像速度中拉开的幻景剧场,出现在眼前。
到处是耸入云霄的大厦,然而,因为已经是暮色四溢的时刻,大厦插入了越来越朦胧的暮色之中去,那些大厦看上去就像是透明的玻璃人,笔直的马路,像石榴花怒放时的街灯,马路上熙攘不息的人们就像出租车司机讲的样,年龄都很年轻……他们好像是异族人,从另一个星球到来的,头上仿佛戴着金色、红色、白色、紫色的发套。
出租车司机说:“我把车开慢一些,这样你就能看清楚一些,你可以慢慢看,别着急……也用不着着急……你瞧新城的年轻人染发的多了,我想你女儿也大概会染发,这是一种进步,发质的色泽也会被改变,染发师就像会使用魔术……哦,在我看来,到处都是魔术……别着急,慢慢地寻找她,也许你女儿已经染了发,所以你不一定会很快认出你女儿来……你在摇头,你说什么,根本就看不见你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