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龙从一开始就始终把他与吴竹英的约会当作节日,所以吴竹英看得出来,罗文龙每次来约会都会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起码会穿上自己最好的外衣、衬衫,最近几年,罗文龙有时还会穿着西装,系着领带来跟她约会。
是她头一次发现了他的秃顶,在一次疯狂的性事终于像秋叶落地般静寂下来以后,她感觉到了秋天的寂静,当她的手无意识地能碰到他的头顶时,她的心突然有一种荒凉的感觉:他的头顶开始谢顶了,这是为什么?她当然得把这一切归咎为岁月。在她心灵的一种荒凉之中,岁月正在她手指尖中触摸着,在慢慢地游动着,如云朵般逶迤无边地游动着,她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与他第一次相遇的时刻,在丈夫的葬礼中,在她做寡妇生涯的开端,她和他的目光相遇了,那时候她和他才三十岁左右,而此刻他们已经进入了另外一种年龄。
所以,她的心突然有一种荒凉的感觉,他的头开始谢顶,对此,罗文龙很敏感,第二次他们约会时,他就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子,以遮挡他无法控制的谢顶生涯。
当罗文龙和她的约会改换地点之后,他很快就用很低的价格买下了那座老房子。那座老房子之所以便宜,是因为传说中它闹过鬼,所以它荒废了许多年,罗文龙只随便装修了一番,它就变得明亮多了,罗文龙平常就住在那幢老房子里,这种自由为他和吴竹英的约会提供了方便,而且在周围的邻居们看来,吴竹英的年龄、坦然地出入那幢老房子的神态,似乎她就是罗文龙的老婆,所以在整个县城,还没有他们之间的任何流言短长。
然而吴竹英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已经过了16岁的外孙已经开始跟踪她的影子,这是姚桃花第二次乘客车到县城去,那天下午,吴竹英一下客车就朝着县城西边的那座老房子走去,她感觉到灰尘,因为车窗自始自终都敞开着,一个乘客从上车时就开始呕吐,所以整座车厢都难以忍受一个呕吐者的气息,每个人都把车窗敞开了。
当吴竹英抵达目的地,从客车中走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被灰尘所罩住的女人,她感觉到嗓子里有灰,发丝中有灰,衣裤下面有灰,肚皮上有灰,脚趾头里有灰……所以,她一进门就开始烧洗澡水,由于是老房子,所以没有洗澡设备,就连罗文龙也一样,都是烧一锅洗澡水倒在木盆里洗澡。而且她想在罗文龙回来之前洗完澡,很干净地迎接罗文龙的降临。
用了半小时时间烧好了一锅洗澡水,她把澡盆挪到了下午的阳光下面,那时候阳光已经很炽热了,不过,阳光已经西移,因为是深秋时节了,她感觉到有些冷,所以,便决定在阳光下沐浴,这种习俗并不奇怪,在南坝小镇,天气变寒冷时,人们经常把浴盆挪到院子里的阳光下沐浴。那些高高筑起的围墙可以遮挡别人的目光。
首先,她没有想到罗文龙会回来得如此之快,她刚坐在木盆中沐浴到三分钟,门就打开了,然后门迅速地在罗文龙身后合拢。虽然她的脊背面对着门,她还是能感觉到罗文龙正在慢慢地走近自己,确实,罗文龙正在向她走近,就像往常一样,罗文龙一走近她就帮助她用毛巾搓背,此时此刻,她和罗文龙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女孩,吴竹英的孙女儿已经来到了门口。
一道门缝就像敞开了一个世界。当罗文龙站在下午四点钟的阳光下,戴着鸭舌帽,操起一块绿色毛巾为吴竹英搓背时,这道风景被站在门外的女孩姚桃花看见了。
敏感的吴竹英虽然坐在木盆中,却在平静的气息之中感觉到了一种极不正常的声音:这声音宛如花蕾绽放时的一种挣扎,宛如鸟栖枝上的树枝在露珠中颤抖了一下,她猛然环顾着四周,侧过身来无意识地看了看两道已经合拢的门,突然她感觉到了一种不正常的暗影在门缝中晃动着,她嘀咕道:“文龙,门外有人,门外有人在偷 窥我们……”罗文龙的身体突然僵自不动了,他的两手游离开她裸露的脊背,身体朝后看了一眼说:“没人在偷 窥我们呀,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人敢走近这幢房子的,因为他们怕鬼,只有你和我不相信鬼……因为即使有鬼我们也不害怕……对吗?”
她再次回过头去,此刻,暗影从门缝中消失不见了,她嘘了一口气,她当然怎么也没有想到,那道暗影是姚桃花,她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有一个16岁的女孩怀着羞辱般的激情没命地奔跑着,她并不是特意来追赶她的外婆。她是同语文老师来县城买教科书的。现在,她要去找她的语文老师。
第二章 桃色前奏曲
姚似乎连看一眼那个女婴的兴趣都没了,在过后的几天时间里,姚似乎无法忍受那个孩子的啼哭之声,姚离开了,他有足够的理由离开陈琼飞分娩过孩子的那间小屋:他总是暗示陈琼飞说,我们的人生之旅才刚刚开始。
他拒绝抱那个襁褓,好像他从没有抱过那个襁褓,他始终在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在那样快的时间里,陈琼飞就怀孕了?为什么他那样没有理性,那样快地与陈琼飞发生性关系?这个问题他无法解答,事实上,当陈琼飞把从医院带回来的一张已经验证为怀孕事实的化验单交给他时,他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的说:我们为什么会怀孕?谁让你这么快怀孕的?
他的无意识暴露出了他异常懦弱的本性,这是陈琼飞始料不到的,然而在那样的时刻,她绝不比姚更坚强,她才过了19岁,根本就没有想到在一个夜晚,她的身体就要成为那个孩子的洞穴,然而她绝不可能去堕胎。
在她看来,堕胎远远比她怀上孩子的事实更无法承受:她也许已经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爱,对那个在她身体中形成的胚胎的爱,对那个在她小腹部的子宫深处轻轻的起伏,间或触动着她灵魂的一种爱。
她生下了这个孩子,为她取名为姚桃花,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姚正在想方设法地想摆脱她,她只看见了姚暴露过的异常懦弱的本性,然而她并没有看见姚时时刻刻筹备着把她抛弃的佐证。
何况,一个男人一旦决定把一个女人抛下不管时,是没有什么佐证可以抓住的。尤其是陈琼飞怀抱着那只襁褓的时候,她对未来似乎失去了幻想,也可以这样说那个婴儿代替了她全部的幻想。她看着婴儿柔软的脸,她触摸着婴儿柔软的四肢,失去她,这个孩子是多么无助,她感觉着婴儿的啼哭和微笑,以及从身体中散发出来的乳味。
而在这样的时刻,姚,让她怀上孕的男人,正在省城寻找离开她的途径。没有停留在她生活中,与她一起生活共同抚育那个孩子的可能性,甚至姚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样一种世俗生活,当陈琼飞倾听着婴儿的啼哭之声度过她的分娩期时,姚已经寻找到了一种摆脱她,又可以不受良心折磨的方式,姚开始筹备现金,他通过做商人的叔叔手里借到了一笔现金,然后装进一只包里。
姚提着那只包来到陈琼飞身边时,她正在弯着腰给婴孩换尿布,陈琼飞抬起头看见了姚,她感到很宽慰:这个男人就是孩子的父亲。她从未感到过姚是最后一次来见她,在她命运的奏鸣曲中,她从未想到过姚会为她演奏一曲告别的歌。姚和她度过一夜就离开了,在姚离开之后,她发现了那只放在她枕头边的包,她打开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