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到底是谁?姚桃花充满了疑问的脚不再往前挪动了。因为门砰地一声合拢了,就像把一团疑问合拢在一只看不见的镜面之中去,姚桃花甚至感到恍惚,以为自己把别的女人看成了自己的外婆。她转过身,然而除了外婆,有哪一个56岁的女人会晃动着肥臀朝前走呢?
姚桃花离开了那条小巷,放弃了去追赶外婆,因为她困惑极了。她搭上了那天晚上回南坝小镇的夜班车,车身摇动时,她希望自己做梦,哪怕是能梦见母亲也好,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看见母亲了,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离她那么遥远,她也弄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带她到省去去念书,转眼之间,光阴已经来到了她微微颤抖的双ru上跳动。
她什么梦也没有做便沉入了一片沉沉的睡眠,天一亮,睁开了双眼,已经到了南坝小镇的客运站,她好像完成了一趟短促的旅行,她总结了一下这趟旅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个用钥匙打开老房子门的女人肯定是外婆,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也用同样的钥匙打开了门。这样一幕现实场景让姚桃花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即使她在外婆身边长到16岁,她并不完全地了解外婆,当外婆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相似的时间中打开门,又合拢门的那一刹哪间,年仅16岁的姚桃花感觉到了一个无法解除的秘密,它此刻正在她的ru房前跳动着。
她知道,外婆准会在夕阳西下的时刻回到南坝小镇来,每一次外婆到县城时,准会赶回家来,她突然想起了外婆说过的一个理由:县城里有一家远房亲戚,也许那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就是外婆所言称的远房亲戚呢?她嘘了一口气,转眼之间,从夕阳笼罩的窗口,她发现了外婆的身影。
外婆回来了,她用一种探究似的目光审视着外婆,外婆显得很惬意,脸上看不见长途车给她带来的风尘和疲惫,外婆从竹筐里拎出一袋草莓说,这是县城里的远房亲戚送的,姚桃花敏感地问了一句,县城里的远房亲戚是男的还是女的,外婆愣了一下敏捷地说道:“她是你婶子,当然是女人,跟外婆差不多大的年龄……”
外婆如果不解释,也许那个姚桃花正在探究的秘密就会变得模糊一些,外婆一解释,姚桃花就清楚地感觉到:外婆正在对她撒谎,那个戴鸭舌帽的人明明白白是男人,外婆为什么要把他说成是女人呢?
姚桃花第一次感觉到外婆竟然也会对自己撒谎,真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尽管如此,她依然不吭声,保持住了那个秘密,她不想戳穿外婆的谎言,基于两个原因:第一,她并没有看清楚那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的脸,她只感觉到这个人是一个男人,就像所有男人一样的姿态,就是男人,她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她对父亲根本没有概念,很多成长中的女孩是通过父亲而了解男人的,可她不一样,她从来不了解什么是男人,不过她了解男人是通过她的老师,她已经是高中生了,两年后她将毕业,她花容月貌,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这种含糊不清的成长影响了她的视觉,心理成长,她并不知道外婆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干什么?第二,她明明感觉到了外婆的嘴唇在撒谎,然而她却没有力量戳穿这个事实,因为她从小跟外婆生活在一起,这种感情使她宁愿沉默。
这个秋天降临时,姚桃花被语文老师提携为语文科代表,正像我们所说的那样,她了解男人是通过她的老师,从她上初中时,班主任就是男教师,她坐在教室里,用一种微妙的目光与男教师们的目光相遇时,似乎又触痛了她心中的疑窦:她的父亲在哪里,她从出生以后从未见过父亲,她曾问过外婆有关父亲的事,外婆说你父亲死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追问过父亲的事情。父亲永远不存在,父亲已经死了然而如果没有父亲,她是不会降临于人世的……秋天,她的语文老师来了,他是一个从外地调到小镇中学的教师,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永远穿着洗得很干净的蓝色衬衫,系着一根黑牛皮皮带,穿着发白的蓝色牛仔裤,不知道为什么,语文老师上第一节课时,就用一种她从未感觉过的目光在注视着她。过后,她被任命为语文科代表,其职责是每周把全班同学的语文作业本收好交到语文老师宿舍去。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姚桃花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作业课本来到了教师的宿舍区域,她很少到这里,现在才头一次发现这些古式的楼层看上去像是有100多年的历史了,她才16岁,就已经感觉到了光阴在她ru房上跳动,感觉到了光阴在外婆的肥臀上跳动着,她站在古式楼房的下面,这里共有四座楼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庭院,从庭院中那些颓丧的花坛中可以看得见美人蕉已经开了红花,西方莲以固执的姿态正在朝着一只花架攀援着,就在这时,她看见她的语文老师从一只发黄的旧式窗中探出头来,叫唤着她的名字。那种叫声犹如起伏的旋律感突然使她的心波动着:她寻找到了通向语文老师宿舍的那道斑剥的木楼梯,她寻找到了楼梯上砰砰的心跳声,事实上,从语文老师的目光第一次与她的目光相触时,她就感觉到了心跳,然而,她弄不清楚自己为何心跳,此刻,她上完了最后一级楼梯,看见她的语文老师站在一道因时光而变得微微倾斜的门口。
多少年来,吴竹英一直在利用自己敏感的心灵维护着那个秘密:与罗文龙的约会已经在那座小县城的老房子里发生好多年了。在萍漂无定的岁月中,她早就知道罗文龙是不可能离婚的,成千上万的男人可以离婚,可罗文龙就是不能离婚,因为罗文龙的妻子从18岁时就嫁到了他的故乡,一座灯笼似的热带小镇,从那时开始,她除了生育工作,就是照顾罗文龙已经卧床痴疾了20多年的母亲,面对这样的妻子,罗文龙根本就不可能离婚。
然而从罗文龙在南坝小镇的葬礼上遇见吴竹英的那一刻,吴竹英就感觉到这个男人将使她成为一只蜘蛛。她就是那只蜘蛛,编织着她和他约会的世界,每一根丝线都是那样均衡,既可以交叉又可以让他钻进来。
慢慢地他在她的身边寻找到了令他生命震撼的那种情欲,他在他们第三次秘密地、狂热地、结束完性事后的几分钟内告诉了她,那只是她和他生命中有限的几分钟,他们把时间调整得清清楚楚,因为他们决不想出差错,他们必须在下午四点半钟前完成整个性事活动,在下午四点半钟前,罗文龙必须撤离。所以在那几分钟里,罗文龙告诉吴竹英: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过性生活了,每次回家,即使是他和妻子的枕头离得很近,他也没有那种性冲动,似乎妻子也没有任何性要求。
罗文龙的性历史告诉她:她就是那个利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为一个男人编织蜘蛛的女人,所以她已经感觉到了罗文龙和她身体在一起的那种无边无际的快乐,尽管这种快乐只能限于在蜘蛛网中展开,然而她宁愿变成一只大蜘蛛。
所以她和罗文龙的约会不会经过地点、时间的变异而发生变化,他们可以在一次约会之后说再见,却永远没有告别的那一天。当他们的约会从南坝小镇迁移到那座仓库中时,当仓库守门人的老头打着漫长的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时,他们的性风暴却正在仓库的层层迭迭的棉被、床单的掩饰下起伏着,而此刻,罗文龙又进屋来了,最近几年,罗文龙开始秃顶,所以他戴上了一顶鸭舌帽来与她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