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进入了她的视线,两个人从一开始的约会就是冲动的,姚把她带到了姚出租的一间小屋,姚说从大三开始的那年他就开始住出租屋了,为了行为的自由。当姚谈到自由时,姚的手已经牵着她的手在洒满黄昏余晖的马路上行走着,姚的嘴唇荡起一种微笑,那也许就是他所感受到的自由。姚和陈琼飞在经历了两个多月的约会之后,终于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对方,那是一个寒风肆虐的夜里,他的手一伸到她肩胛上方,仿佛一块磁场使他们产生了感应,一种像火球互相撞击的现实感迅速地占领了他们的身体,也就在那天晚上,她怀孕了,因为磁场在撞击,已经进入了她子宫中的受孕场,她理所当然地怀孕了,这就是她和他的碰撞,一个让她受惊的结局,而姚的受惊程度更深,他呆滞地喘着气,继而又平静下来,然后伸出手来轻柔地抚摸着她腹部,以果断的声音对她说:我陪你去堕胎吧!
她仰起头来看着姚的脸:仿佛脸上出现了裂缝,一道看不清楚的裂缝,这就是姚给予她的一种堕胎的暗示,这暗示此刻就像乌云一样紧紧地罩住了她,她坚决地说道:不可能,我决不会堕胎,我必须留下这个孩子。她固执地挣脱开姚的手,仿佛姚的手一放在她腹部上就会让她失去那个孩子似的……她能感觉到姚对她怀孕的抗拒,然而她弄不明白,姚作为她的初恋男人,为什么会那样抗拒一个孩子的降临。
她从一开始就是固执的,她离开了学校,还有一年时间她就可以毕业了,她是学哲学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考上了枯燥泛味的哲学专业,当她坐在南坝小镇的小屋中填写高考志愿时,她惟一的目的就是考上任何一个专业都行,只要能考上大学,只要能走出南坝小镇,被任何专业录取都无所谓。所以当她作为一个哲学系的女大学生坐在教室里听哲学教授上课时,她的心绪总是在激动,她根本就无法进入到哲学的世界中去。尽管如此,她记忆力非常好,在她考试时,她的各门成绩都是全优。
当她的腹部映现在镜面中时,她发现了一个事实:她确实怀孕了,像成千上万的女人一样经过了一夜的激情之后,不可避免地怀上了一个男人的孩子,当她站在镜子中时,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孩子在她子宫中轻柔地蠕动和翻身的胚胎形状,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已经与那团血肉产生了一种无法割舍的关系,她用双手放在小腹部上方,仿佛在拍击出只有那个孩子才能感应到的旋律,就这样,姚把她送到了一座小县城。
姚坐在她旁边,自从她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姚很少说话,姚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男人:首先他再也不向她表示那种爱的声音了,而且他和她见面,他总显得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他说,如果你必须生下这个孩子,那么,我把你送到一个小县城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只有在那座陌生的、遥远的小县城,你才会很自由地成为孕妇,你知道吗?在这座城市,如果你穿着孕妇装被你朋友看见的滋味吗?你敢于穿上孕妇装在这座城市走来走去吗?所以我得送你到另一个地方去过你的孕妇生活。
当她说这些话时,她靠着冰冷的车窗,他没说错,他只不过表达出了她的懦怯而已:如果真让她穿着孕妇装在这座大城市开始她十月怀胎的生活,那么她最害怕的就是被大学的同学看见,虽然她已经缀学了,但她仍然害怕被他们看见,因为她的身形突然变得越来越膨胀,那个小胚胎儿一天比一天大,自然会让好身体发生异化。
所以她赞同到一个小县城去生下孩子的计划。坐在车窗下面,她感觉到了一种变化:姚只不过把她护送到那座小县城去而已,他只不过在完成这种职责而已。所以,姚把她送到小县城,在县城郊的一大片廉价的农民出租屋里,她看见了一群又一群孩子正在田里捉蚯蚓,而出租屋外面就是一片桃园。姚安置她以后,就离开了,姚说他要尽快地赶回去参加毕业考试。
她迷惘地看着姚的背影消失,她感觉到了姚并不喜欢那个孩子。不过,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姚对她的疏远,首先,姚从不给她打电话,原来已经说好了,电话可以打到房东家里,这是一家靠出租房屋已经富裕起来的农民,他们家早已安置了电话,如果出租房屋的人往外地打电话,他们会按分秒计算收费,如果打进来的电话,他们可以帮助叫人。
自从姚走后,她就一直在等待姚会来电话。然而,电话铃响起来之后,她始终都没有听见房东叫唤她接电话的声音。在她接近分娩期时,她把电话打到了姚所在外语系的宿舍楼的电话上,当姚奔跑过来接电话时,她的心跳动着,她在幻觉中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姚向她奔来时的声音。
姚的声音很平静,而且好像还有一种麻木,颓废的东西,他只告诉她说,他会来的。然后就把电话在她之前挂断了,姚果然来了,在她分娩之前的头一天,姚拎着一个包出现在出租房中。
陈琼飞正坐在屋中的一把椅子上,她近日来已经感觉到了那个孩子以不同的速度在召唤着她,孩子已经把她小小的子宫崩得更紧了,就像一只口袋,那个孩子就要从口袋中掉出来了。她回过头,站起来奔向她。
姚审视着她笨重的体型,表情很冷漠地说:“琼飞,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言下之意是在说,这是命运,你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你本可以抛开这个孩子,你却选择了这个孩子。不错,她选择了这个孩子,桃花已经绽开了,在一声声撕裂般的阵痛中,当她撕开了子宫之后,接生婆顺利地把她分娩下来了一个孩子,她一看见这个女婴的脸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姚桃花。光阴就在这一刹哪间移动在了她被撕开的子宫门口,然后轻柔地再合拢。
姚桃花就是那个在陈琼飞被撕开的子宫门口滑入时光大地的生命,现在,16岁的她已经追赶上了外婆的影子,不过,她不想让外婆发现,她之所以乘客车而来,就是不想让外婆发现自己:在20多米之外就是外婆的影子。
阳光在外婆的肥臀上跃动着,外婆已经拐进了一条小巷道,那条小巷道比起南坝小镇的小巷道要宽得多,不过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突然,她感觉到外婆正在把手伸进包里去,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串亮闪闪的东西,握在手中,姚桃花看见了那是一串钥匙,外婆正在抓住那串钥匙。
姚桃花突然有一种感觉:外婆的肥臀并不是在这座小城中的巷道中闪游,外婆从拐进这条小巷道时,目标似乎就很清晰,所以外婆从包里掏出了一串钥匙,外婆似乎是在回家。可在这座小城,姚桃花从未听外婆说过有另一个家。
外婆终于不再往前走了,因为她看起来已经走到了小巷的尽头,一座老房子出现在眼前,外婆走到老房子前,就不再走了,她站在紧缩的门口,把钥匙伸进了孔道,随着咔嚓一声,门张开了,外婆走了进去。姚桃花屏住呼吸:看起来,在这座小县城,确实还有一个家,可外婆为什么不带她来呢?她想推门进去,因为她准确无误地已经感觉到这一定是她的另一个家,正当她想走上前时,突然一个男人出现了,那个男人是从另一条小巷进入这条小巷的,男人走得很快,戴着一顶鸭舌帽,好像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已经走到了姚桃花前面。他抵达了小巷尽头的那座老房子,用同样的方式把钥匙插进了孔道,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