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跑
始终有神话般的力量驱逐着我,怀着飞蛾一样扑火的勇气,张开我的粉趾头——我已经从家的门槛中往外跑,那一时刻我只有一个目的:为了摆脱贫困而跑,为了摆脱父母婚姻的战争而跑,这就是我的第一个故事
钱是什么
皱巴巴的钱始终被母亲展开在我眼前,皱巴巴的钱很脏,上面用无数很脏的手指头捏过。紧张地抓捏过,看见那一张张皱巴巴的钱,我就会看见许许多多手指头,我始终深信只有手指头才可以揭示钱的价值,只有手指头才可以告诉我钱是什么?
慢慢地,我从母亲的衣袋里,那只衣袋中有钱,没有错,我看见母亲昨天从她的一只衣袋中抓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钱,皱巴巴,脏兮兮的——吸引着我,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希望用我纤细的食指、中指夹起那张皱巴巴的钱,让它展现在晃动的阳光之下,我想看清楚钱的形象,我想看清楚钱为什么会脏,我想研究它为什么与手指接触以后就会变脏。
于是,我想方设法地寻找一个机会,一个将手伸进那只衣袋里的机会。我知道白天无法实现我的愿望,只有到了母亲从机械厂回家之后,母亲是小镇机械厂的一名工人,她总是早出晚归,用她的方法不停地从早晨的那条蚯蚓似的路线图上走出去,直到近暮色,它所谓的暮色就是渐渐降临的光将门槛、玫瑰染成深黄色的时刻——那一时刻母亲就会准时地回家。
母亲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外衣,那只口袋就在外衣的一侧,母亲将外衣丢在卧室,所谓卧室就是母亲和父亲睡觉的地方,也是他们吵架的地方。我盯好了那件外衣的置身之处,我瞄准了母亲进厨房的机会——从楼上的房间像一只小猫一样窜出来,我的动作敏捷,决心想把那只口袋占领。在楼上我被从厨房里弥漫而出的油烟味呛了一下,由于油少,铁锅中冒出刺鼻的味道,每一次都是这样,母亲只敢用少许的油维护她的炊烟生活,不过,这确实 量个好时机,我的机会已来到,我窜进母亲的卧室,她和父亲的卧室就在楼下,然而,我看到了这样的景象:我的父亲已经在我之前窜进了房间——他的手此刻正伸进母亲的那只口袋之中去,他抓出了一张张皱巴巴的钱慌忙中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的父亲是一名赌徒——这已经是我们家庭中公诸于桌面上的问题。因此,母亲和父亲的一次次战争也就这样开始,父亲因为贫困而变成赌徒,他告诉过我,他总有一天会赢一大笔钱,供我上学,上一次一次永无穷尽的学堂。我的父亲已经失业,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业的,总而言之,他已经失业很久了。很久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抓住那些皱巴巴的钱之后才看见了我在看着他,他猥琐地晃动着瘦削的脸颊,自从他做了赌徒开始,他的脸就变得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巴尖尖的,一付神经质的模样,衣服上充满厚厚的灰尘渍,就像他手中的钱一样脏。他从我眼前消失那样快——就像一只老鼠一样从门槛外消失了。
从那一时刻开始,我再也没有勇气走到那只衣袋边去,我已失去勇气,我的父亲,我做赌徒的父亲已经动摇了我的愿望,我已知道那只衣袋中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已经被父亲全部拎获,带到了诡秘的赌物生涯之中去。
钱,就在那一刻失去了意义。
我忧伤地收回了我的愿望,同时也收回了我纤细的手指,听着母亲在厨房中咳嗽,那天傍晚,母亲很快就发现了那只衣袋中的钱不存在了,就像她的梦不存在了,她开始发疯,这种发疯状态使餐桌上的饭菜失去了味道,也使我的胃失去了任何饥饿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