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还是不甘心,她不愿意看见父亲被这个女人的妖气所蒙蔽,她斗争了很长时间,决定 还是要让父亲看见这种事实,她知道她不会再举着照像机去拍摄那些荒谬、无聊的证据,然 而她可以让父亲的双眼看见这一切,为此,她必须为父亲设置一个圈套,让父亲钻进圈套中 去,在她决定离家出走之前,她必须做完这件事。
星期天的晚上,她邀请父亲到一家餐馆去吃饭,父亲当然很高兴的答应了。她选择了萧韵上 班的那条街道,通过好几天的观察,落红发现了那条街上有一家餐馆有一面面落地玻璃窗面 对着街道,而且通过好几天的观察,每到萧韵值晚班时,有一辆白色轿车就会停在落地玻璃 窗外的街道边,等候着美容师萧韵,令落红感到惊讶的是那些被她所拍下的胶卷对萧韵来说 根本没有意义,萧韵依然会一次又一次地钻进车厢,跟着那个男人前去约会。
所以证据对落红和萧韵来说都没有意义。因为落红只是局外人,她只是为父亲而拍摄下了那 些图像;因为图像在胶卷上,它如今又重新回到了萧韵手中,在落红看来,消毁那些证据是 很简单的,只须划燃一根火柴就可以了。现在对落红来说,虽然胶卷已经不存在了,然而, 证据却依然存在着,那辆白色轿车是一种图像,它充满了等待之感,在落红看来,这正是 确凿的证据,它对父亲来说充满意义。
她已经计算好了时间,她跟父亲在餐馆的落地玻璃窗下坐下时刚好是黄昏,她有意耽误了一 些时间,因为她知道当黄昏以后的黑夜降临时,才是证据隐现出来的时刻。
她坐在父亲对面,她和父亲一样,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衣袖上摘下了悼念母亲的那只黑袖套 ,她不知道父亲的感觉是什么,不过她忘不了摘下那只悼念物的时刻,那是学校组织的一次 小型旅行,虽然只是到郊外,然而,在那天早晨,当她穿衣时,她突然想在那个阳光灿烂的 时 刻将那团悲哀的与死亡有关系的袖套从衣袖上摘下来,为此,她轻轻地解开了别针,它已经 镶嵌在她衣袖上,就像一朵黑色的花,每次当她看见这朵花时,就会痛苦地看见了母亲,仿 佛还 看见了母亲的墓地。那天早晨,把终于充满勇气地摘下了那朵花,那朵黑色的花,就像告别 了历 史,为母亲而悲痛的一段历史。那一天,虽然只是在郊外旅行,然而她却度过了最为快乐的 一天。她知道也许父亲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摘下那只黑袖套的,也许是在父亲晋升为外科主 任以后的那个时刻,也许是父亲前去订做婚服的那个时刻。
对落红来说,当她摘下那只悼念物时,最悲痛的时刻就这样过去了。此刻她坐在父亲对面, 他们俩个人都已经摘下了那些黑色的花朵,此刻看上去,父亲很高兴,因为她从未主动邀约 过父亲共进晚餐。然而这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晚餐,落红选择了这家餐馆,是因为选择这里 的透明、宽敞的落地玻璃窗,从这里可以让她的父亲透过落地玻璃窗往外看去。
这是她为父亲设置的一个小小的圈套,她开始同父亲一起喝着那天晚上的红色葡萄酒,她跟 父亲谈论她人生梦想中的一部份,她已经毕业了,她要开一家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对此,父 亲的双眼显得异常地明亮。而她的眼睛不时地搜寻着落地玻璃窗外的每一个行人,就在这时 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对父亲低声说:“父亲,父亲,你看,那不是萧韵姐吗?”
父亲的目光已经循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她知道落地玻璃窗也许比那些胶卷更能清晰地显现 出这一刻:萧韵依然穿着那件褐色风衣,她已经从美容店里走了出来,她迳直奔向她的目标 ,一辆为等待她而停泊在路边的白色轿车,车门已经为她敞开,她钻进车厢去的速度像以往 一样,不慌不忙。轿车开走了,落红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父亲的脸,父亲显得很平静地说:“ 你萧韵姐会上哪儿去呢?”很显然,父亲是在问自己,落红似乎在父亲眼里已经看见了一丝 追问,但并没有像她预想中所看见的那种惊讶、迷惑,因为对父亲来说,在这样一个晚上, 萧韵下班了,钻进了一辆白色轿车中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每 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交往。
然而落红知道,父亲钻进去的这个圈套并没有结束,因为她深信,今天晚上萧韵要么会一夜 未归,要么会在午夜才归家。所以她要陪同父亲一样等待,从餐馆回到家以后,他们仍在等 待。只不过这种等待是双方的,父亲坐在客厅中看电视等待萧韵,而落红回到房间一边看书 一边在等待萧韵,只有落红知道这个圈套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已经到了午夜十二点过了,有人开始往钥匙孔道里钻动钥匙了,落红 即使在房间里也能倾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父亲好像迎上去很关心地问萧韵上哪儿去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归家?萧韵好像没有回答这个 问题 ,她迳直奔向卧房,父亲又进了卧房。此后的声音她就再也没有听见了,世界突然变得安静 起来后,落红却感到很累,她上了床,没过几分钟就睡着了。离天亮还差一小时,落红起床 上卫生间,她第一次发现父亲没有睡在沙发上,她感觉到无论她作多少努力,父亲仍然会被 这个女人的妖气所罩住。她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她一定会让父亲看见这个女人是如何背叛父 亲的,她知道她会把父亲引进更深的圈套之中去,于是,她想起了那座公寓楼,那些上升 的电梯,那个直到如今仍然未看清楚的男人的脸。
父亲一早就去上班了,落红已经从职业学校的服装班上结业了,再也用不着上学去了,她想 在家做些设计,然后计划着什么时候开一个设计工作室。此刻她并不安静,因为从隔壁不远 的卧房中传出了一种声音,这不奇怪,那个女人在里面,因而那一定是妖精所发出的声音。
她不理会这声音,她要抗拒这声音,她从内心升起一种彻底对抗这声音的办法,那就是她对 自己说一定要阻止这个女人成为父亲的妻子,一定要让父亲看见这个女人背叛父亲的证据。
突然,她听见了一阵滑轮在过道上滑动的声音,她打开门倚着门朝外看去,看见那个女人正 在拉着一只箱子往前走,因为那只箱子的滑轮正贴着地板朝前滑动,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 女人要出门了,太好了,这个女人就要出门了。然而她突然发现萧韵除了那只箱子之外,还 有另外两只小箱子,看来,她再也不可能把身体倚在门框上看轮子朝前滑动了,她走上前去 ,问萧韵去哪里,萧韵正在掏出包里的钥匙,她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抬起头来目视着落 红说:“请告诉你父亲,我走了,我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至于你的那个秘密已经被我带走 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也用不着再去告诉别人,因为从此以后,我跟你父亲,跟你已经 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明白了吗?我走了……。”她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去,她竟然拎着三只 箱子下了楼梯。落红站在门口朝楼梯上往下看去,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突然对自己说,这 是一个很大的圈套,应该快去告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