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第一次在父亲车厢中看见这个女人时,她就感觉到父亲的一部份生活已经被这个女人所 剥离出去,终于,父亲离婚了。一个女人来到父亲身边生活,她置换在父亲和这个女人之间 ,她寻找不到离开他们的理由,尤其是自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就成为了她惟一的亲人。她在 等待完全是为了父亲,直到午夜时分,门开了,萧韵拎着一只箱子进了屋,她的等待终于有 了结果:萧韵是在黄昏未降临这座城市时出现在机场上的,这就是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在这几个小时里,难道萧韵一直跟那个男人呆在一起码?如果她跟别的男人可以度过好几 个小时,那萧韵的行为又称为什么呢?落红突然觉得在萧韵从飞机场上消失的这几个小时里 ,她已经背叛了父亲。
但这仅仅归于猜测,因为对于背叛来说,落红有切身经验,乌里奇被另一个女孩牵住手时, 无形之间已经背叛了自己;那个喜欢自由的设计师留下了一些钞票,就轻松自由地扬长而去 。现在她感觉到这个蛇一样的女人已经到浴室中去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越来越冷漠。她 用不着再等待下去了,一个谜已经裹住了落红,她躺在床上,在黑夜之中问自己:这个既像 蛇,又像妖精的女人,在她同那个男人有说有笑地从飞机场进出租车去,是不是为了背叛父 亲。
她突然觉得做外科医生的父亲是如此地可怜。七点半钟她乘着公交车到学校念书,到学校才 知道,学校让学生自由设计服装图纸,马上就要考试了。落红又乘着出租车回到了家。她以 为父亲在这样的时刻肯定在睡觉,因为父亲上的是夜班,通常上完夜班后再休息。所以她有 意识地在开门时不惊动父亲,甚至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弄出来就进了屋。
如果她不从学校赶回家来,她就永远也不会看见这一幕,也许是从卧房中发出的声音太疯狂 ,像是嘶杀,又像是在噬咬,于是她本能地走到了卧房前,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堆衣服, 那是父亲的外衣,一只漆黑的吊孝袖套在衣物之上,就像无尽的荒凉一样向她涌来,接下来 她看见了父亲的身体压在萧韵身体之上,两个人的身体越来越忘情地投入了一场情爱之中去 ,因而他们呈现出了一种疯狂的嘶杀和噬咬。
落红的身体似乎在本能地下沉着,她对自己说要快快跑出去,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为什 么她要看见这样的场景,为什么每夜睡在沙发上的父亲会利用这样一个上午疯狂地用自己的 裸体压在那个女人的身体上。
门砰地一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把门关得那么重,也许是在门打开时,恰好是一阵风突如其 来的时刻,所以门哗啦一声关上了,然而门关上的声音震撼了她的耳朵,她不管这一切,她 只想跑,跑到楼下去,她站在楼下的风中大口地呼吸了一下,她又乘着公交车回到了学校。 在公交车上时,她眼前不时地出现那只连同衣物抛在地上的黑色吊孝袖套,没有人告诉她这 是为什么。然而,她已经经历过被男人压住身体的故事,她只是觉得奇怪,既然如此,父亲 为什么又要跑到沙发上去睡觉呢?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回家,父亲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她们 回来,萧韵不在家,据父亲讲她在美容店加班,但已经过了加班时间,通常萧韵总是在晚上 九点到十点之间回来,而现在已经十一点钟了。
落红独自进房间睡觉去了,她想萧韵会不会去与另一个男人约会呢?萧韵几乎到午夜时才回 家,落红听见了她进卧室的声音,这天晚上,与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父亲依然睡沙发,萧韵 睡在卧室之中。
落红辗转在床上,她已经有力量前来承担她的现实和记忆了。上午看见的那一幕使她觉 得凄迷不堪,像一张荒凉的风景画时刻镶嵌在她眼前。父亲把吊孝袖套扔在地板上,仿佛在 一点点地扔去了父亲对母亲的怀念,而父亲和那个女人肉体之间的疯狂让她感到不堪重负。
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体承担了多少沉重。然而,她却想去探究一个问题,父亲身边的这个美容 师到底有没有与另外一个男人约会,她爱父亲,然而又怜悯父亲,当父亲每夜睡在沙发上时 ,她感觉到一个女人把父亲驱逐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本应属于父亲睡觉的床被那个女人强制 性的占据了;而她在那天上午偶尔看见的那片荒凉的风景画让她感到一种荒谬,父亲竟然对 那个女人如此地疯狂,这是为什么?
又到了萧韵上晚班的时刻,最近以来萧韵经常上晚班,恰好这天晚上也正是父亲值夜班的时 刻。落红像一只鹿样已经溜达到了那条最繁华的大街上,萧韵上班的美容店就座落在这条街 上。暮色掩映的大街上显得很朦胧,落红的心忧伤地跳动着,她想通过她自己的方式来揭穿 萧韵的另一种妖气,她一直觉得萧韵就是草坝小镇上传说中的那种妖精,她们可以让一个男 人失去力量,可以让勾引男人跟随她去私奔。
难道父亲就是被妖气所迷住的男人吗?为了这个女人,父亲可以长久地睡在沙发上,尽管这 个世界是荒谬的,落红知道,父亲之所以不愿意与那个女人睡在卧房中,是因为自己的在场 ,是因为父亲以为自己的女儿还很单纯,父亲并不知道落红已经怀过孕,已经堕过胎,已经 用身体承担过男人重压时留下来的一切疼痛……让我们还是回到落红父亲的问题上来吧。为 了这个女人,父亲竟然离了婚,落红从未见过父亲的前妻,当然,她很感兴趣,因为她隐隐 约约地感觉到,20多年前,父亲抛弃了母亲时,寻找到了另外一个结婚的女人,所以她很想 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美丽吗?在落红的心目中,母亲一直是最为美丽的女人。为 了这个女人,这个妖气纵横的女人,父亲终于在那样一个特定的历史时间里,把那只吊孝袖 套抛在了地板上……
沉重,美好的怀念难道就因为一个女人可以剥离出去吗?她嫉妒这个女人的存在,她守候着 黑夜色中的一条繁华的大街,这条街上有小吃店,酒吧,茶馆,完全是一条休闲娱乐的街道 。
美容店像一条细长的峡谷从她的目视中跃出,她站在美容店对面的一座电视亭后面,刚好可 以目视美容店里的一切。确实,萧韵果然在加班,她穿着深蓝色的美容师外套,戴着口罩, 正在为一个客人做面腊。落红看着萧韵的双手在柔和的灯光下一起一伏着,确实她在上晚班 。就在落红准备撤离的刹哪间,她突然看见了萧韵的目光开始游离着,她的目光仿佛像一尾 鳗鱼在水中穿行着,事实上是在不时地抬起头来,透过门和窗户看着外面,就在这时,一个 男人来了,他耐心地在美容店的门外伫立着,在他身后就是美容店,所以,他不时地回过头 去,目光仿佛在与萧韵的目光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