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她的身体似乎已经变成了他的轨道,只要她有机会留下来过夜,沿着她年轻的身体轨 道,他就会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她身体,而且看上去,永不疲倦,她就是在这里,寻找到了 忘记乌里奇的契机:他给她带来了愉快,他疗好了她的伤,他对她来说虽是一个谜,然而奔 向旅馆已经成为了她周末生活的去处。
她从未想到过他会如此快地离开她,直到又一个周末降临时,她像以往一样匆忙地去赴约, 忘记乌里奇的有效办法就是去旅馆中赴约,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然而,当她敲开门时,开 门的是一个客人,一张陌生人的脸,那个男人本来已愠怒,不过,当他看见是一个有姿色的 女人后,便在脸上堆起了层层叠叠的笑容:“小姐,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啊?”她很害怕这张 脸,于是她走到一楼的柜台前询问,值班小姐查询了一下电脑说:“你寻找的人已经在三天 前离开旅馆了……哦,对了,你是不是叫落红,你寻找的先生给你留下一个纸袋,让我们转 交给你……”,值班小姐查询了一下她的身份证,然后把一只纸袋交给了她。
这是一只很沉的纸袋,落红回到家后才拆开了纸袋,她吓了一跳,因为纸袋中装满了钞票… …不过还有一封信,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建筑设计师的字迹和信,建筑设计师对她说,他已经 离开了这座城市,已经把图纸绘好,而且领到了设计费。作为一个职业建筑设计师,他不可 能永远地留下来,也不可能永远地为一个女人在一座城市留下来,因为迄今为止,他还没有 寻找到与一个女人生活上一辈子的理由。所以,她已经离开了,他感谢她在这么长的时间里 ,陪伴他的旅途,使他的旅途不再孤独,他虽然迷恋她青春美妙的身体,但他依然得离开。 他把刚刚领到的设计费留下一半,作为酬金谢谢她的陪伴。
她面对着那只纸袋,开始抽泣起来,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在这么长的日子里,她只不过作了 一次游戏而已,她用自己的身体陪伴着他,而他则付给了她身体的酬金。当她明白了这回事 时,她便觉得自己是无耻的,然而仔细追忆起来,她之所以走向他,并不是游戏,她只是想 走向他,她喜欢他的脸,那是一张希腊雕像似的脸,因为看见这张脸的愉悦,也因为被乌里 奇所抛弃,所以她以为自己重新寻找到了所爱。
为什么他会离开呢?因为他不肯为她而留下来,她过去曾经听他讲过他的经历,自从他得到 建筑设计师的证书以及一次又一次的获奖证书以后,他就辞职了。他总拎着箱子飞往一座又 一座城市,他不喜欢守着一座城市住下来,因为他觉得在一个地方住长了,就会厌倦。
在旅馆中,在他绘制的图纸中,她看见过他所设计出的窗口,走道、露台,他曾经对她说, 每一次设计都不一样,一座城市与另一座城市不一样,就像一个女人跟另一个女人不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吻着她的脖颈说:“我之所以被你迷住,是因为我看到了你那副无助的模样 ,那时候你真美丽,你的脸充满了忧伤,我想把你从忧伤之中拉出来……现在,你好多了, 你不是已经笑了吗?你的牙齿很洁白,所以笑起来很动人……”这就是年轻的建筑设计师走 近她的理由吗?
一堆纸做的钞票是建筑设计师设计费的一半,它散发出忧伤——因为这是一种圈套,就连他 那希腊似的脸带给她的愉悦也是一种圈套,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钻进这种圈套之中去的,她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身体压住她的身体时,为什么她的身体是那样欢快,那样甜蜜,那样永 恒。
她好像显得很平静,她不再埋怨他了,而她却不知道应如何处理这些钞票,当然,她知道, 他留下一堆钞票给她的原因,只有这样,寻找自由的建筑设计师才会寻找心理上的平衡,在 他寻找到用钞票来解决她与他之间的关系时,她已经变成了可以与之交换的东西:比如,你 可以用钞票去兑换任何东西。在这样的意义上来讲,建筑设计师用留下的钞票付清了落红肉 体的代价。
所以她不能容忍那些钞票,在那个暗淡忧伤的晚上,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晚上,关于那 堆钞票她已经想了整整一个星期。因为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去找到建筑设计师,她就无法将这 些钞票送还给他,如果能亲自找到他,把这些钞票亲手交给他,告诉他:我跟你在一起并不 是想利用我的身体来换取钞票。然而,太缥缈了,而且建筑设计师在离开旅馆时嘱咐值班人 员将他的身份证地址全部从电脑的储存库里抹去。
这惟一的寻找线索被破坏了,因为年轻的建筑设计师早已在她之前考虑到了,要从她生活中 永远消失的话,就是要消毁一切与他有关系的线索,而他留在旅馆中的身份证号码和地址可 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借助于身份证寻找到他。当时,落红绝望地站在旅馆服务台前 ,建筑设计师就像设计一幢房屋的迷宫一样设计出了自己消失的道路,使落红再也无法到这 个世界上去寻找他。
一堆钞票面对她,这已经是19岁的生日之后,她已经19岁了。她依然还认识建筑设计师的脸 ,那是一张完美的脸,就像希腊雕像一样动人。她凝视着那堆钞票,似乎想越过她的灵魂, 到达另一个地方,然而,只要那堆钞票挡在她眼前,她就失去了前行的力量。
星期六的晚上,她终于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焚烧那堆钞票。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是父亲在叫唤她的名字,她慌乱中把那堆钞票塞进了箱子里,在这之前,这只用纸袋装起来 的钞票同样被她装在箱子里。打开门后,父亲和一个女人走进屋来,父亲对她说:“这是萧 韵,你以后就叫她为萧韵姐好了,她是父亲的未婚妻,我们是来接你同我们一块住在一起… …”
她感觉到这个女人很面熟,她回忆了一下感觉到曾经在不久之前见过这个女人。她从很久以 前就产生了想与父亲住在一起的念头,但那种想法只不过是一种梦而已。父亲已经离婚了, 她已经在这之前听父亲讲过,但他没有想到父亲离婚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当然不是落红的母亲。她抬起头来,那个叫萧韵的女人正在对着她微笑,仿佛期待 她跟随他们离开,就在那天晚上,落红终于迁移了,把自己的一只箱子拎到了父亲车厢中, 跟着父亲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