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学生正把她带来的那束百合花放进花瓶中去,在杨娟娟的一系列感觉之中,女大学生似 乎就是这屋子里的女主人,她从拉开鞋柜到换拖鞋的时候开始,就好像很自由地溶进了这房 间里的生活气氛之中去,因而她比杨娟娟显得更自由一些,到底谁给予她的自由?她包里为 什么会有哲学教授家里的钥匙呢?
她突然被这些拥动而来的问题所包围着,女大学生到卧房里去了,她是去煮咖啡,杨娟娟知 道哲学教授很喜欢喝咖啡,因为哲学教授曾经为她煮过咖啡,不过,那是他们发生完性事之 后,哲学教授就会从卧房到厨房里去煮咖啡。
她从未为哲学教授煮过咖啡,也从未到他的厨房里去过,她已经坐在沙发上,哲学教授去了 一趟卫生间出来了,她从未像今天一样显得矜持、拘谨,仿佛她是第一次认识哲学教授。她 坐在这里,仿佛是在等候着哲学教授,他终于来了,坐在了她的旁边,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 肩膀问她在想什么,她迷惑地看着哲学教授,不知道是应该谈论那把钥匙,还是应该谈论她 自己。
咖啡已经端上来了,女大学生看了看他们说,她先走,因为学校有事情。女大学生走了,房 间里终于剩下了他们俩人。杨娟娟鼓起了勇气决定谈论那把钥匙,这对杨娟娟来说很困难, 因为那种优雅总是把她束缚着,使她不知从何谈起那把钥匙。突然她看见了茶几上的一串钥 匙,这是哲学教授打开门后随手把钥匙放在茶几上的。她望着那串钥匙终于鼓足了身体中被 蛊惑的,嫉妒中的勇气,她说,如果那个女大学生没有钥匙打开门的话,她就无法进屋来。
哲学教授正在喝咖啡,好像那种咖啡的味道沁人心脾,好像他并没有听见杨娟娟在说钥匙的 事情。
让她遗憾的是哲学教授依然没有谈论他自己的钥匙,她不得不再次提醒他说:“你的女大学 生有你的房门钥匙,对吗?”,“哦,是的,她是我学生,最近以来她志愿地承担了为我义 务打扫房间的职责,也许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好机会,因为她希望有更多的机会与我谈论哲 学问题……”
杨娟娟的头终于松弛下来了,哲学教授的这个解释对她来说很合情合理。钥匙的问题不再像 一朵乌云般笼罩她了。
离开哲学教授以后,她决定回到外科医生的家里去取一些东西,自从领了离婚证书以后,她 还从未回去过,那里曾经是她的家,现在不是了,如果没有东西放在那里,她是永远也不会 回去的。现在,她想这是一个外科医生不在家的时候,她可以利用这个空隙收拾好东西离开 ,从此以后,她就与外科医生没有真正的关系了。
她还带着钥匙,因为东西还放在里面,所以钥匙就不能还给外科医生,杨娟娟在今天注定要 经历着与钥匙有关系的故事。她很快就用钥匙打开了外科医生家的房间,这里曾经是她出入 的地方,所以钥匙孔道依然那样滑润,因为她了解孔道的特性,她一进屋就感觉到一种不熟 悉的味道向她袭来了。当然她首先嗅到了外科医生的味道,19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从充满福尔 马林的医院中回到家的外科医生,衣服中,发丝里的味道,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外科医生,所 以她就习惯了这种味道。现在一种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着,这不是杨娟娟曾经使用过的香水 味,她用的香水味很清淡,而这种味道却很浓烈。
直到她进入卧室之后,她才知道,外科医生已经把另一个女人带了进来。她有一种悲凉之感 ,因为婚床已经从这间宽敞的卧房中消失了,我们所说的是杨娟娟和外科医生的那张婚床。 而现在另一张床出现了,有意思的是这张床比他们过去的那张床更宽。她看见了两只箱子, 箱子是打开的,里面有女人的内衣和裙裾,她悲哀的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打开衣柜收拾衣 物。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有人用钥匙钻动门孔的声音,她屏住呼吸,本想绕开外科医生上班的时 间,但始终还是会相遇。离婚了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为什么还会在这屋子里相遇呢?她有 点后悔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取东西,然而,东西毕竟是要取走的,东西肯定是要取走的。
而且,她现在才敢正视这个现实,没有她的存在,外科医生身边照样不缺女人,她刚走,就 有别的女人搬了进来,而且把婚床就换了,当然,婚床肯定是要换的,只不过换得太快了。 她 必须快快离开,收拾好属于自己的东西,事实上,她要带走的东西只有衣柜中的时装,分门 别类的时装中有长裙、短裙、套装等等,她怎么会把这些东西留下来呢?把衣柜让给别人吧 ,不过,她深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衣柜也会更换的,别的女人决不会使用她所用过的任何 东西。这就是生活,现在,她感觉到进屋来的人并不是外科医生,而是一个女人,她听见了 脚步声,裙子的之声,她是女人,当另外一个女人还在客厅中时,她就已经本能地感觉 到了她的情敌,一个女人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了。
一个女人,一个情敌已经向着卧室走来了,她回过头去,一个女人站在卧房门后,头倚在门 框边缘,用一种警觉的目光看着她说:“你是谁?”但这个女人马上露出了微笑说:“哦, 是你呀,我知道你是谁了……”那个女人依然不离去,头倚着门框,抱着手臂,看着她收东 西。
说实话,她并没有看清楚那个女人的脸,因为她与那个女人目光的接触太短暂了,直到现在 ,杨娟娟才感觉到,自己是虚弱的,面对自己的情敌,竟然不敢用自己的目光久久地去挑衅 情敌的目光。
因为她虚弱,而她的情敌却敢于面对她。杨娟娟的双手慌乱地在柜子中搜寻着,她把衣架上 的衣裙一一地取出来,她的衣服真多,19年来的衣裙只要合身都被她保留了,也许她买衣服 时都很挑剔,所以,每一套时装都不过时,也许过了100年后都不过时,这就叫穿衣的优雅 风格。最为重要的是,杨娟娟没有抛弃旧衣服的习惯,这与她的情感和生活不同,在情感上 她是富有勇气的,而在旧衣服和新衣服之间,她似乎具有对漫长时间的穿越速度,所以宽大 的卧室里,她有属于自己的十门衣柜。19年来的衣物全都呈现在衣柜之中。
现在需要的是箱子,她有的是箱子,因为她曾经做过19年的航空小姐。在她做空姐时,每隔 两年都会得到一只航空公司发的新皮箱,整整19年了,她已经发了九只皮箱。
箱子没有放在衣柜中,因为衣柜已经放不下这么多箱子,箱子放在储藏室,想起来真是好 笑,整个储藏室就刚好够放属于杨娟娟的九只皮箱。这些箱子之所以没有被丢弃,是因为她 有一种预感,她总有一天要拎着这些箱子离开这个家,而且这种预感从十九年前就开始了, 那时候她才刚刚领到航空公司发的第一只皮箱。
杨娟娟19年来的预感终于在这一刻实现了,现在她要穿过卧房到储藏室里去取箱子。那个女 人依然守候在门口,杨娟娟优雅地走出去,从她旁边擦身而过时,她嗅到了从她衣领口中散 发出来的,浓烈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