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觉得外科医生沉重的历史向她涌来,使她无法承受。她要了杯葡萄酒开始喝,她知道 要解除这种沉重历史的就是与外科医生结婚,惟其如此,她才有可能去左右外科医生的生活 。她是一种狐狸,一个星期以后,她知道,外科医生刚刚送走了她19年前的一夜情人,尽管 外科医生已经向她解释了那个叫韩素美的女人和一个男人之所以来这座城市是为了度蜜月。 她知道那个叫韩素美的女人很快就会消失,事实上19年来那个女人已经在外科医生的现实生 活中消失了。她知道外科医生有记忆,然而,她知道如果她与外科医生结了婚,她会慢慢地 让外科医生失去这种记忆。
一个星期以后,她突然对外科医生说:“你为什么让我仍然坐在这出租房中,现在不是已经 没有什么人阻止我们相爱了吗?”她的意思很明确地在暗示着外科医生,她应该同外科医生 一块住,她应该搬到外科医生那里去住。
外科医生解释说杨娟娟有可能在近些日子会来搬东西。外科医生没有再说下去,不过,萧韵 知道外科医生是在暗示她:他不想让萧韵直接与杨娟娟互相撞击,他不想让杨娟娟在他们过 去生活了19年的房子里看见萧韵。
萧韵走过去搂住了外科医生的手臂说:“我不会让她看见我的,如果杨娟娟来搬东西,我就 避开她,我会有办法避开她的……”,“如果她不通知我,就来搬东西,你是无法避开她的 ……”,“你为什么总是害怕她呢?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为什么你还这么在乎她?”
外科医生没有说话,从这点上讲,她知道她已经说服了外科医生,而且她知道她是可以说服 外科医生的。外科医生的沉默意味着已经同意了,她要极时地抓住机会,为了不让外科医生 有时间和空间再考虑这个问题,她说现在她就搬家,事实上很简单,她在这个世界上关于 家的概念只不过是两只箱子而已。
她松开了外科医生的手臂,开始收拾东西,房间里有一只衣柜,和沙发都是房东的,而她自 己确实只有两只箱子,当她刚刚出现在这座城市,出现在外科医生眼前时,手里只拎着一只 箱子,所以,她可以伸出手臂,在暴雨中召唤出租车。
她没有召唤到一辆出租车,这似乎是命运的安排。命运有意安排她要钻进外科医生的车厢里 ,如果没有那一刻,就没有现在。她的第二只箱子是不久之前增加的,因为她衣柜中已经增 加了许多衣服。也许从她无意中增加第二只箱子的那一时刻,她就已经预感到了她会搬家。
每一次无缘无故地增加箱子,都意味着生活的沉重和变化。首先是沉重,尽管萧韵像一种狐 狸般穿行着,像一种狐狸一样想占据外科医生的全部生活,然而在和外科医生的越来越深切 的接触之中,外科医生携带的历史就像石块一样压在她身上;然后是变化,外科医生的现实 生活因为一场离婚已经被改变了,现在她就要拎着两只箱子,以后,她生命中还会出现第三 只箱子,也许,那时候她的生活会由沉重走向轻松。这一切都是谜,谁会知道呢?
有一种变化是强大的,外科医生现在终于可以很自由地帮助她拎着两只箱子下楼了,外科医 生想在车上等她,因为外科医生帮助她租房时已经交了一年的租金,她现在将去找房东,如 果能把余下的租金退给她当然很好,如果房东不退租金,那也没有关系,她就把房门钥匙还 给房东。
在不远处的另一幢房子里,她找到了房东,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固执地说交了房 钱是从来不退款的。她没有再争取,因为她没有心情去收回几千块钱的退款费,外科医生在 车上等她,这才是她此时此刻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事情。所以她还钥匙交给了房东,就开始奔 向那辆二手车。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她已经很轻松地说服了外科医生,然而她的内心却开始沉重起来。两只 箱子放在车厢上,半小时后,她开始下车,外科医生已经把她带到了另一幢住宅楼下,进大 门时,她已经看见了大门的墙壁上有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省人民医院的宿舍楼。她嘘了一 口气,这么快,她就让外科医生离了婚,如此之外她就搬来与外科医生同住,她想要的东西 难道这么快就到手了吗?
住宅楼下的院子里很寂静,也看不到一个人,今天并不是周末,今天是外科医生的休息日。 她跟着外科医生上楼,外科医生走在前面为她拎着那两只箱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鼻子有 些酸涩,嗓子有些沙哑。
外科医生掏出钥匙开门的那一刹哪间,她的心跳动着,扑哧扑哧地跳动,门开了,她的鼻孔 灵动地呼吸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气息,她没有很快进屋,她在门口驻足了几秒钟,直到外科医 生叫唤她,她才进了屋。
不知道为什么她显得拘谨极了,远远没有一种像她所想象中的那样迎接一种生活的准备,好 像被空气,这空气是凝滞的,仿佛不会飘动,然而空气令她感到窒息,为什么会这样,她来 到了一道窗口,本能地伸出手去打开了窗户,于是,风来了,她好像舒服了一些。
房间里呈现出家庭的气氛,有一套六人皮沙发,沙发是乳白色的,当然沙发上铺着垫子和靠 垫,显得很温馨,看到这样的沙发,你很难去想象男女主人刚刚离了婚;宽大的厨房有煤气 灶,有微波炉,有消毒碗柜,有冰厢……这是一组完整的家庭生活图景,你很难想象在这样 的图景中缺少女主人,或者说女主人走了,这是被女主人所环绕的生活;她必须要看见卧房 ,这是她好奇的地方,她是跟着他进入卧房的。他把她的两只箱子拎起来,想拎在卧房中去 ,因为卧房才是置放箱子的最佳位置。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宽大的双人床,当然不可能像河床 那样宽大,有关河床般宽大的双人床来自于她的第一次恋爱,那时候,她和第一个男朋友同 居时的床是一张单人床,两个人每晚都不得不相拥而睡,因为床太窄,他们不得不这样。那 时候他对她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有一张河床的,那张河床像真实的河流般宽大, 可以让他们在床上自由地滚动。她开始了向往那张河床,仿佛这就是他们共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