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服了落红,她被他说服是因为与夜晚有关系,总在用了三个夜晚。她躺在他手臂之上, 往日 他总是回来得很晚,然而,在那三个夜晚里,他却请了假,留在她身边,他伸出手臂,显得 比平常要温柔好几倍,当然,他的目的很清楚,他一定要说服她去医院做堕胎手续。他说未 来还很宽阔,就像穿越了马路,窄小的或交叉中的马路之后,进入了一片开阔地,她从来也 没有在任何时候倾听过这样的声音,这声音对她来说取到了幻想的作用,随着他声音的指向 ,她的身体也会雀跃出去。
他确实具有说服力,他不仅仅说服了她,而且让她格外清醒地意识到了,年仅18岁的她用子 宫承担一个孩子的负担和危险,因为如果她把孩子留在子宫里,那个孩子就会没完没了的生 长,即使溜出了她的子宫还会快速地生长。那时候,她就根本无法走到乌里奇所描述的那片 开阔地中去,她会因此被这个孩子羁绊住手脚,而且这个孩子不仅仅会羁绊她,也会让乌里 奇失去寻找开阔地的自由。当他的手轻柔地放在她腹部上对她说:“明天我们就到医院去吧 ,我会守候在手术室门外,我会陪伴你!”她点点头,同意了。三天来,乌里奇终于听见了 他所期待之中的声音,是的,他几乎失去了睡觉的能力,一心一意地只想说服她,让她放弃 那个孩子,所以,她的话一说完,他就躺在她的一侧睡着了。
她同样也躺在他的臂湾里睡着了,乌里奇终于用三个夜晚说服了她,她现在想通了,那个留 在子宫中的孩子确实是多余的,在她无法承担这种负担时,她怀上了他们的孩子,而且他已 经对她许过愿,等到他们共同寻找到那片开阔地时,他们会有孩子的,他会让她的子宫再一 次怀孕,为他们的爱情生活而怀孕。一幅遥远的图景仿佛已经插入了她的体内。这是另一种 生长的画面,她醒来后的那个早晨,体内带着两幅图景,一幅是怀孕图,另一幅是他所描述 之中的开阔之地,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矛盾和犹豫,她听见了他在她身后穿衣服的声音,他 裤子的拉链不太流畅,每一次拉开拉链和合拢拉链都会发出一种异样的声音,她总想着为她 的裤子换一条拉链,她是学服装设计的,她还想她要亲手为他设计一套衣装,当然这包括裤 子,她一定会选择一条上好的拉链,这样就不会听到那种刺耳的拉链之声了。
终于他似乎已经完成了拉链的过程,他已经穿上了他的牛仔裤,第三个夜晚终于过去了。他 来到她身后,轻柔地搂了搂她的身体,然后说:“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就陪你上医院去… …好吗?”她点点头。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他牵着她的手,她想到父亲所在的医院去, 她想绝不会与父亲相遇的,因为这是星期天,父亲是不会上班的。她之所以选择这座医院是 因为她就是在这座医院检查出已怀孕的,她保存着那份尿液检测单,而且她知道妇科的方向 。
他带她吃了早点,他一直牵着她的手,上了出租车,她带着他上了妇产科楼层,她想就要开 始了,她生命中的堕胎事件就要开始了,而他就在手术室门外。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疼痛, 远在生活在草坝小镇时,她作为女孩子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听见过与堕胎事件有关系的谣传了 ,那些未婚怀孕的女孩子不得不选择堕胎,在这些谣传之中,首先是道德上的评判,然后才 是对肉体疼痛的评判,她记忆中最深的当然是疼痛。虽然那时候,每一场堕胎事件离她是那 么遥远,然而,每当她听到堕胎的疼痛以及那些堕胎女子的叫喊之声时,她就会从年轻的肉 体中感受到一种疼痛。有意思的是,即使在谣传之中,也能散布堕胎女子活生生的叫喊。这 种叫喊不仅仅成为了一种记忆,而且好像是一种成长期的故事,让她过早地感受到,堕胎承 担的就是一场难以忍受的疼痛。
奇怪的是自己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感受到了一团东西,一团滚烫的东西就那样在她 躺下来一个多小时之后,在不知不觉之中,随着一种晕眩就这样从她体内滑了出来。她隐隐 约约地感受到那一团灼热的从体内滑出来的东西就是胚胎,就是生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 泪水就在这一刻流了出来,然而,没有人看见她的泪水,她在泪水滚动中悲哀地意识到,那 个在她子宫中生长的胚胎已经被她的青春期的选择逐出了这个世界,它再也不会因此在她子 宫中生长了。
竟然是在连一点肉体的疼痛也没有感受到的情况下,一场堕胎手续就已经完成了。直到很久 以后她才知道,在她18岁的堕胎手续为什么不像传说之中那样疼痛,是因为医疗事件的革命 让她的身体减少了一场疼痛。
而在那个上午,当她走出手术室时,她的身体仍然显得虚弱,她刚走出来,另一个女人又走 进去了,她问自己,为什么承担这种事件总是女人,为什么男人的身体不会怀孕?当然这种 追问是荒谬的,一刹哪之间就过去了。乌里奇走上前来,她的目光告诉乌里奇,已经过去了 ,她已经在他的鼓励下彻底地把那个多余的胚胎勇敢地逐出了她的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她残酷地抛弃了一个生命。
当她的身体轻盈起来时,也是他的身体变得不沉重的时刻,她并不知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当她怀孕的事实像一张蜘蛛网一样呈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烦恼甚于她的迷惘,她并不知道 ,当他和她去做爱时,身体激荡在欲海那无边无际的高空时,他只是寻找到一个女人的身体 来架筑欲海之虹桥而已,他根本就不想让她的身体怀孕,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去承担多余的负 担。
负担越重,他就不自由,尤其是让一个女孩子怀上孕,这不是一般的负担,它不像一张纸那 么轻,也不像一张蜘蛛网那样可以捅破,它是胚胎,可以像树一样无所顾忌地生长下去…… 她并不知道他害怕这种负担的心情超过了她想与他结婚的愿望。所以,当她从堕胎室中虚弱 不堪地走出来,扑进他怀抱时,他已经知道那种负担已经远离开他们了,永远地离开他们的 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