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记忆海（六）
次日一早，林娘子早早起来准备一家的吃食，端着一脸盆衣裳到河边清洗。
林念安睡得不好，早早醒了，索性起床跟着一起去了。
河水像是盛了星沉的银河，粼粼的波光浪花闪闪烁烁，像跳跃着千万条白色的小鲢鱼。听闻这条河是从后山山上引来的，一直流向县城港口汇入大海。
这会儿子河边已经来了不少大嫂子小媳妇，捧着衣裳在那边敲敲打打，边干活边和身旁的姐妹唠嗑着，好不热闹。
林念安看着这一幕有些恍惚，“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嗯？见过什么？”
就在这时天旋地转，光与色突然像镜子般破碎，在风中摇摆的白杨，茂盛的草地，远处的山脉都被碎成一片大大小小的银片，在阳光下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迷离又刺眼。
林念安挡住眼睛感受着周围的风剧烈的流动，吹起她的长发，地面和天空在反方向旋转，像是漩涡般将她吸引、撕扯，站都站不稳，却在某一时间安逸下来。
她缓缓放下手臂，天朗气清，是春日时节，面前的小河很熟悉，就是方才阿娘和其他婶子们一同洗衣裳的地方，可是她们不见了，现在在那里的是……
“慧心，你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这里有好多小鱼。”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朝她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朝着河边走，“你们的村子真有意思，有黄牛、水牛，我还看到了小鸡小鸭，慧心，我可以在你家住两天吗？这里比我家好玩多了。”
林念安跟着她往河边走，看着她脑袋上的发旋，是了，玉扇（羽珊），是夫子和师娘的孩子，十岁的时候来村子里找她玩，她带着一群学堂的小伙伴在河边捉鱼摸虾打水漂。
等等，那个时候……
她回身寻找那个清瘦的身影。
“哎慧心你去哪儿？”玉扇想拉住小伙伴的衣袖却抓了个空，林念安慌慌张张地看着周围像是在找什么，然后眼睛一亮朝着树下过去，“她这是怎么了呀？”
林念安走到少年面前，直接了当地问他：“你认识我吗？”
君莫离点点头。
林念安又问了一句，“我们认识吗？”
君莫离捏了捏袖口，没说话。
她在他身边坐下，见他正在编织着什么，修长的手指捏着两根细长的狗尾巴草，将两者交叉。“这是什么？”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兔子的耳朵，”然后保持交叉状，拿出另外的一根狗尾巴草，围着下面的两个草杆部分一圈一圈的缠绕，编制成小兔子的上半身。这时兔子的雏形已经出来了。
君莫离又摘了四支差不多长度大小的狗尾巴草作为小兔子的四肢进行编制，然后将其的草杆部分插入小兔子的躯干作为四肢，最后用坚韧的草叶把小兔子的身体部分用自制的木针缝起来。“好了。”
他嘴唇轻抿微微笑了，抬头却发现林念安原来一直在看着他编织兔子，一时有些局促，将手心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你喜欢吗？”
林念安自是喜欢的，否则也不会坐在边上一直看了，便是这会儿眼里的佩服也藏不住，“喜欢，你好厉害啊。”
他的左手忍不住捏了捏衣角，耳朵微微有些发烫，“那，送给你。”可以吗？你会收下吗？他在心里悄悄问着。
林念安惊喜地看着他，“可以吗？真的送我吗？”
他点点头，把小兔子放在她平摊的双手手心上，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用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兔子的耳朵，开心灿烂的笑着，露出了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很可爱。
他在心里说着。
“我会好好珍惜的。”小姑娘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
他被她的看的有些紧张，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说，‘嗯，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林念安看着他，他真的很文静，不爱说话，却像春风一般让人舒适，和他待在一块儿仿佛天更蓝了，风更温柔了。
“慧心——”不远处的小伙伴呼唤她，“快过来，君北城捉到了一条好大的鱼。”这大嗓门儿一听就是玉扇小朋友。
“她在喊你，你要过去吗？”他故作镇定地问，内心是希望她可以坐在他身边，但是他不敢说，因为没人愿意，没人喜欢和他在一起。
“慧心，”玉扇哒哒哒跑过来，“哇，这个是小兔子吗？”小姑娘都喜欢精致小巧的东西，哪怕是狗尾巴草编织的东西也足够她惊叹了，“这是你编的吗？”慧心手笨，想也知道不是她编织的。
“虽然你说的是真的，但是兔子在我手里你直接跳过我问他，我不要面子的吗？”林念安故作凶狠地打她的爪子，“你还想摸，想得到挺美。”
玉扇双手叉腰歪头看着她，“我想的本来就很美啊，那你说这个是你编的吗？”
林念安暗自咬牙挣扎了一会儿：“不是……”
“那不就是了，我有哪里说错吗？”
啊，好气(｀ﾍ´)=3，偏偏她说的都是大实话。
“玉扇，慧心，你们怎么不过来？”叶真（叶臻）跑到这边手里捏着一只虾显摆着：“看，这是我捉到的，”嗯？这里还有一个人啊，“这不是君家的小药罐？”
“什么小药罐，人家有名字的，叫君……君什么来着？慧心。”林念安没说话，玉扇反而有些炸了。
“君莫离，你记住了，他有名字，不是小药罐。”林念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没看到的是君莫离眼中深藏的欢喜，真好，她记住他了，好开心。
叶真不明白为何这两个人都炸了，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嘲讽的意思，他是忘了叫什么了，这家伙平时都不说话，班上有几个叫的出他名字，“我记住了，我们去看大鱼吧，君莫离，你要一起去吗？”
君莫离微微摇头，他不是很喜欢吵闹的地方。
“那我们去吧，”小胖子对着林念安和玉扇说，“那条鱼可大了，一锅都炖不下。”
“真的吗？”小河里会有这么大的鱼？林念安有些好奇，玉扇性子爽快，愣神的这会儿工夫已经跑到河边去了。
“你去吧，”君莫离说。
林念安点点头，把手里的兔子放回他手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君莫离的眼光一下黯淡了下来。“先放你这保管一下，等会儿要还给我哦。送出去的礼物可不能收回。”
他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神采奕奕地看着她，抿紧的嘴唇微微泛起了一个小弧度，很浅，却是真实的存在，他很开心。
他在说。
林念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句话，神明的珠宝掉落了一地，我看见漫天繁星和你的眼睛。“君莫离，今晚来我家吃饭吧，反正我在你家蹭饭也不是一两回了，有来有往嘛。跟你说哦，我阿娘做的饭可好吃了。你这么安静乖巧，她肯定喜欢你。”
君莫离的第一个反应是他阿娘做饭可难吃了，偏偏对做饭格外执着。他知道她来过君家，也知道她在家留过饭，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出去过，便是她没来，他也很少出来。他看着她的脸心里想说他愿意，话到嘴边却想说拒绝。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定要来哦。”林念安倒退着走了几步，然后转身跑到河边：“叶真说那条鱼一锅炖不下，我倒是要瞧瞧，看他是不是在框我……”
君莫离张了张嘴又闭上，他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是说好了。
嗯，说好了，这样也不错。
他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