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堆篝火次第熄灭,留下一堆堆焦黑的残烬,一缕缕淡青色的烟也渐飘散得有气无力。
静夜,黎明的光线尚未刺破沉睡的天幕,这是一段夜里最黑暗的时期。
各种危险正在静夜深处伺机而动。
突然,一阵萧声飘起。
凄美哀婉的萧声若薄薄的雾气,缓缓扭曲成一团团一片片让所有生命都感到窒息的诱 惑。
深不见底的一种诱 惑。
突然,在萧声的那种诱 惑里,雪亮的寒光似漫天洒下的花雨,梦一般幽幽穿透了戈壁滩上沉睡的所有人。
萧声未断,寒光已绝。
黑暗的夜却变得血红。
血深深地浸进了乱石黄沙里,冷冽的风不断吹来,刮起无数缕呻 吟抑或叹息。
此时。
杀手已远去。
此时。
谁也不知杀手在哪里……
XXX
晨。
蹄声急促。
马蹄奔过,黄尘飞扬,纷乱如舞。
马背上的人是东方寒,他几近忘命地鞭马,促马狂驰。
马已换到第三匹,从遥远的中原驰来。
驰向荒凉的大漠,那是东方寒真正的故乡。
他已太久没有回归故乡。
他对故乡的思念之情已逐渐炽热,满心如焚的焦急已将他身体无限膨胀,随时可炸成碎片。
只有在故乡,他才找得到生存的价值,他才有真实的亲情友情爱情,他才不会感觉深入骨髓的孤独。
但最初的他本该不属于莽莽大漠。
最初,他也和关小千一样,扎根在多情的江南。
然而他在江南的根早已被无情斩断,从此,面对多情的江南,他的心不再柔软。
XXX
一座高高隆起的沙丘背后,是一片很开阔的洼谷,谷底有一个看来很古老的村庄。
整个村庄看来不仅很古老,且有点死气沉沉,破败如一只断了翅膀再也无法自由飞起只能眼睁睁等死的秃 鹰。
村口有一棵苍劲虬曲的古杨,死寂如一名病恹恹的老卫士,仍然虔诚地守卫着这个本已与世无争的村庄。
古杨最高的那截干枯枝梢上竟无力地耷拉下一条长长白幡。
正是那种只有办丧事时才会挂起的白幡。
为什么要在村口老树上高挂白幡?
即使是村中威望极高的长老亡故,也从无在村口老树上高挂白幡的先例。
急乱如雨的蹄声戛然而止,已大汗淋漓的东方寒挽缰住马,久久凝望村口,凝望老树上冷冷垂搭下来的那条白幡。
干燥的风吹过来,吹动那条白幡,死气沉沉地微弱飘起。
再垂低目光,从村口遥看去,只是满眼的荒芜与凄凉。
长出稀稀拉拉衰草的灰石道,道旁一间间破落不堪的矮土房。
整个村庄深深笼罩在一种无法言喻的死亡气息里,一片空洞洞又沉甸甸的死寂,预示着不详。
仿佛他已亿万斯年没有回过这里,此刻一回来,却无疑将面对一场永无醒时的噩梦。
XXX
旭日东升。
即使在荒凉至极的茫茫大漠,早晨初升的太阳也是崭新得足以令最哀伤懦弱的人心怀希望。
阳光如金色的薄绸,光滑地软软流淌下来,万物不再沉睡,又一次充满活力地缓缓苏醒,连本该干燥的风也开始变得朝露般新鲜。
惟独这个村庄,却还是寂如一片无人来祭的墓场。
风吹动白幡。
白幡似在微弱地发着呻 吟,令听者感觉一种莫名的哀怨与凄凉。
哀怨与凄凉中又浅杂一丝丝说不清的恐惧。
马背上的东方寒出神地安静着,或许也听见了那若近若远若有若无的呻 吟。
他安静的双眼蓦地暗沉,如深深古井中的一滩浑浊黑水。
他再次抬眼久久凝注着古杨树上垂落的白幡,瞳孔渐渐收缩。
突然他狠狠甩出马鞭抽在马股上,马吃痛猛地拔起前蹄,尖锐地厉嘶一声,接着落蹄又复狂奔,离弦箭般直奔过村口古杨树,直奔入不祥氛围中的死静村庄。
村庄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毫不温情地将他与他的马连皮带骨吞进了肚去。
阳光猛地刺目起来,使整个世界惊悸地发一阵昏。
XXX
缰绳拉紧,狂奔的马蹄突兀地停在村子中心。
一阵腥热的风也随之袭进村子最深处。
白幡的呻 吟声听来更真实更凄凉。
东方寒震惊在马背上,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他从没目睹过这么恐怖的景象。
不仅村口古杨树上挂有一条白幡,村子里几乎每座土屋的檐上都垂着几条白幡,整个村子密密麻麻地吊满白幡,整个村子隐约披上一件苍白如雪的丧服。
无数白幡把渺渺茫茫的死亡充塞进人的视野,无数白幡在风的虚弱吹动中有气无力地微微飘扬,无数呻 吟在白幡微微飘扬的节律中奄奄一息地幽幽渗出干燥的大地。
还有些呻 吟却已逐渐扭曲成一声又一声死气沉沉的叹息。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进空气里,鬼魂隐隐约约的哭诉在世界深处杂乱无章地此起彼伏。
东方寒冷冷看着这一切,静静感受这一切,也试图冷静地忍受这一切。
但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忍受!
他永远难以冷静地忍受眼前这惊天的变化!
他苦盼回归的家园已成了一片了无生机的废墟,对他而言,对多数人而言,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残酷更悲哀更可怕的现实。
这简直就不是现实。
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在这场噩梦里,他支离破碎的灵魂再难自拔。
战战兢兢面对这一切的东方寒,多么希望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纯粹的噩梦,梦醒之后,现实重回往昔那座平静安宁的家园。
可惜这一切不是噩梦,却是噩梦一般的现实,噩梦终将醒来,现实却唯有用死来解脱。
他翻身下马。
行尸走肉似的缓缓进入这条村子里曾经最热闹的长长街道。
他目光直视,不愿也不敢再抬眼望去,头上那些飘扬的白幡已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略显呆滞地往前走,心中膨胀着越来越激烈的愤怒与痛苦。
终于,他停了下来。
转身面对村子里生意一度最红火的一家大酒楼。
酒楼也被一片沉沉的死气紧紧包裹。
记忆深处的各种热闹景象在脑中不停地清晰又模糊、模糊又清晰,最后残酷地如他灵魂般支离破碎,他拼命想抓住那份刻骨铭心的熟悉,可惜一切努力只是徒劳,记忆的块块碎片已再也无法完整组合,他的心反而被每块记忆碎片锋利的边沿割得鲜血淋漓。
酒楼底层的两扇红漆大门斜斜倒塌在门坎里侧,积满很厚的灰尘,仿佛年久失修的一座破庙。
东方寒走进酒楼。
陌生的目光,陌生的脚步。
多么残忍而悲凉的一种陌生!
酒楼大堂里的碗盏桌凳虽没有丝毫破损,却积下更厚的灰尘。
他看着满堂歪歪倒倒的桌凳、齐齐摆好的碗盏,就像在直接看着满地血肉模糊的尸体,他那些亲人的冰冷尸体。
才不过一年,这里熟悉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从村口一直走到这酒楼,沿途他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他的那些亲人呢?难道真遭受了一场突然而来的灭顶之灾?已无一人生还?
如果他们死了,至少该让他看看尸体。
这种本已强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无法立刻确信的感觉实在比死更可怕,更难以承受。
XXX
柜台后隐约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东方寒心脏本能地一紧,瞳孔本能地一阵收缩,突然迅捷如豹地窜过去。
柜台后蜷缩着一个人。
一个半死的人。
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满额是汗,脸上兀自有一丝无法褪减的恐惧神色。
东方寒差点认不出他是谁。
他也似认不出东方寒,他与东方寒或许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恐惧而戒备地瞪着面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东方寒不敢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靠近他,只是轻声试探着问:“跛狗,是……是你吗?”
他不回答,仍警惕地微颤着目光直瞪向东方寒。
东方寒顿了顿,又一次轻声试探着问:“我是阿寒!你不记得我?就是……是那个经常在这里吃东西不付钱的小无赖,记起来了?”
他眼中的神情开始略显迟疑,嘴里低弱地喃喃发出“阿寒”两个音节,仿佛在迷失的记忆深处吃力苦寻着什么。
终于他的目光里,恐惧与戒备渐渐扫净,取而代之的已是无法言喻的一种惊喜,一种令人倍感心痛的含泪的惊喜。
他向东方寒艰难而激动地伸出微颤的双手,似受尽灾难的人正向遥远天际的神发着求助的虚弱信号,干裂发紫的嘴唇急迫地张开,过了很久才勉强挣扎出低而嘶哑的语声:“真的是阿寒,真的……是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但你……你……”
东方寒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心急地催问:“但我什么?”
跛狗无力地垂下头,刚有一缕光彩闪过的双眼,再度深深黯然,哑声含糊地道:“你回来迟了,太迟了,你……干嘛非得回来?你不该回来的,不该……不该……”
他反反复复说着最后两个字,旁若无东方寒地表情呆滞着自言自语,又似在不清醒地发出某种哀怨叹息。
东方寒着急地用双手紧捏住他的肩膀,再问道:“到底怎么了?这里的人呢?朱掌柜,胖七嫂,毛四叔,还有钟爷爷……”
跛狗双目空洞,声音低弱地哀泣道:“死了……他们都死了……”
东方寒全身一震,整颗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突然又无比沉重地冻结。
一股莫名而锐利的冷意,如一根长而细的尖针,很快就从头顶直扎到脚底。
他的双目不觉也开始空洞,吃吃地似在一个绝对荒寂的无人之地自己问自己:“死了?他们怎会都死了?怎会……怎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定……一定不是真的……”
跛狗痛苦挣扎着,挣扎着,不停摇头,摇头,似也不敢接受这种可怕的现实,但现实已成现实,永不再有任何更改:“是真的……阿寒,是真的……谁都不希望是真的……然而……终究是真的死了……死了……”
他疯了一般怪异地笑了笑,嘴角的几条肌肉也无意识地微微抽搐,他的泪已流累了,他的痛已深绝:“你远去中原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叫红教的组织肆无忌惮地侵入我们族人的村落,并接连在关外各地建起了五处分舵.我们以为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被彻底毁乱……”
听他吃力地叙述出这些事,东方寒心内一阵无法抑制的情急,不禁大声道:“狗屁红教,我去捣了他那五处分舵!”
跛狗摇头,叹了一口气:“已经用不着了。”
东方寒愕然问道:“为什么?难道就眼睁睁看他们在关外放肆地为非作歹?”
跛狗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用不着你去,已经有人先你一步捣毁了它那五处分舵。”
东方寒更加愕然,急声又问:“是谁?”
跛狗自嘲似地苦笑:“反正不是我们玛族人,也不是关外人,而仅仅是江南武林初出茅庐还不久的一个少年剑客。”
东方寒仍有些困惑:“他为何要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这片荒漠,做这样的一件事?”
跛狗笑得更苦,笑容中的自嘲之意似也更浓:“谁又知道呢?但这个少年剑客真了得,短短数天之内就已轻而易举捣毁了红教那防守极为严密的五处分舵,以致红教教主吴岳也坐不住,亲自赶来大漠迎战这个少年剑客。”
XXX
东方寒只有费力地默然听着。
对此时的他而言,真相太复杂,纠结成似永难认清的一团,面目全非的一团,幸好他仍深深地紧按住头脑中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
焦急与惊怒,一阵阵骤起的狂风巨浪毫不容情地卷走他心内久久深信不疑的安宁与平静。
跛狗的语声像隔了一个世界,但依然能尖锐地刺激他的听觉,使他一时思绪凌乱地迷失。
“吴岳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剑客决斗,这消息当然立刻震动了江湖各派,就在昨日午时,决斗开始,我们村里人几乎全去观战,很多关外武林人也闻风而至。决斗精彩而惨烈,一直持续到酉时日落才分出胜负。”
跛狗艰难支持着自己,勉强缓了一口气息,继续略显讥嘲地道:“也许你不会相信,也许谁都料不到这场决斗是怎样的结局,威震中原已达七年,而且武功一直高深莫测的红教教主吴岳居然最后败了,败得实在太惨太惨。”
败在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剑下。
那该是怎样惊心的一剑?
东方寒的确难以相信。
就像他同样难以相信一年之间自己原本安居乐业的家园已毁,所有亲人都莫名离他而去,单留下一条条凄凉飘动的白幡。
跛狗没有再说下去。
他咳了起来,鲜红的血咳出几大口,他的生命也快结束,但在东方寒面前,关于这件事的好多细节他都还没有说。
没有,没有……
他强迫自己至少能再坚持一小会……
悲剧已经残酷地发生在眼前。
他也已经实在……实在很痛苦很艰难……
他说不下去,然而东方寒既然回来了,他就一定要说下去,但……
他此刻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很怕把最后那最残酷的真相告诉东方寒。
不想让东方寒从此一生都活在深入骨髓的茫茫仇恨里,到死也解不脱。
可是——他的时间已剩下不多。
而这仇却非报不可。
东方寒已是这个玛族村落唯一没被伤害的人,唯一还能存活下去的人,他应该为他的族人承担某些责任。
东方寒看着久久不语、痛苦欲绝的跛狗。
他似乎很明白跛狗为什么突然说不下去。
XXX
他霍地站起身。
站得从所未有的挺拔而坚毅。
站得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都充满了亟待复仇的力量。
强大且无限的一种力量。
他目光已彻彻底底冻结,冰冷锋利地向前直射出去。
他背上紧缚着一柄看似很沉重的刀。
刀没有鞘。
没有鞘的刀是否与没有鞘的剑一样随时都准备要闪电般刺出去?
猛可间,跛狗惊觉那柄没有鞘的刀正源源不绝地向外散溢着砭人肌骨的真实寒气。
一种强大且无限的力量衍生出的寒气。
一种压抑而顽固的寒气。
一种足以令跛狗为之身心颤栗甚至崩溃的深刻杀气。
原来有时人的气息能沉闷又凛冽得如此可怕。
东方寒也由此突然变得万分陌生。
不再是那个常来这家酒楼混吃混喝的小无赖。
他已完全变得与那个一剑刺穿吴岳胸膛的少年杀手一样。
冷酷,安静。
滚烫的血,炽热的汗,也已一滴滴凝结。
跛狗失控地不住发颤。
他也从心底开始怕极了眼前的东方寒。
东方寒不去中原以前,没有在背上缚紧一柄刀。
江湖并不平静,中原无疑是一个大而复杂的江湖。
东方寒已入江湖。
江湖人是不是都曾用手中的武器杀死过人?
东方寒是不是也用自己的刀杀死过人?
刀锋静静滑过人的肌肤,一线淡艳的血痕抹在半空。
而刀在清凉的水中洗了不久,又会干净得发出森寒刺骨的亮光。
良久。
已然过了良久。
跛狗不知究竟过了有多久。
反正那种深深的令他几近窒息的杀气仍未从东方寒身上刀上消失。
——竟越来越烈越来越浓越来越沉重,似有形的物质紧迫地压在他胸间。
跛狗要试着鼓起一生最后、也可能是最大的勇气。
跛狗要不顾一切。
因为此时此刻他所感受到的那种压力实在太可怕,他已再难承受。
他看见东方寒冻结般的姿势一直未曾融解。
他看见东方寒双瞳中的怒意恨意正慢慢膨胀,从冷峻的目光深处随时有可能失控地喷发而出,击碎这个混乱且脆弱的世界,噬灭每一处跳闪着腥红血光的焰头。
他看见了,感到了,所以更怕了。
他战战兢兢,本就吃劲的语声似已撕碎:“阿寒……”
东方寒两腮的几条咬肌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冷声问道:“你说了太多关于吴岳与那个少年剑客决斗的事,难道害死族人的凶手与这两人有关?”
跛狗无力地低低垂首,惨惨地笑了一声,虚弱地点了点头。
东方寒咬牙道:“是不是吴岳这个魔头?”
跛狗叹道:“吴岳的确是个大魔头,他破坏了这里的宁静,但他的野心是占领这里,驾驭这里,逼迫所有人俯首为奴,而不是彻底灭了这里的某些部族。”
东方寒明白了什么,目光震了震:“莫非是……”
跛狗点头。
“杀人灭口。”
“杀手本就常以杀人为乐。”
杀手。
仅仅知道这个少年其实不是英雄,而是杀手。
冷血无情杀人为乐的杀手。
XXX
东方寒奔出酒楼。
狂风乱卷起漫漫黄沙,遮迷了他的视野。
但他冰冷的目光仍旧坚定不移地直视前方。
他愤怒不安的双脚僵硬地停在村口。
混沌的茫茫沙雾中无数白幡飘扬的影子和碎掉的记忆一起若隐若现。
他此时已几乎能很清楚地听见亲人们的怨灵在他头顶不停地哀哀吼叫。
报仇,报仇!
他脑海里一时间充满这两个字单调且刺耳的音节,让他完全忘了去考虑其实应该赶紧帮跛狗救治身伤。
那是他故乡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
可惜仇恨已瞬间将他的神智蒙蔽。
他狠狠地瞪着前方的某一处,目光如磨快的刀锋割破茫茫沙雾。
他深刻地牢牢记住方才跛狗口诉的凶手特征。
扛剑。
与他的刀一样。
没有鞘。
昏晦的茫茫沙雾逐渐迷乱了整个天地。
他似已决心静等着那个无情少年的到来。
他似已准确地直觉到那个无情少年一定会不约而来。
此时此刻,他精神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前所未有地急速汇聚,无限集中。
他手里紧握的刀也在默默等待。
隐约间,一条人影从茫茫沙雾最深处缓缓走来,走得冷静如冰块。
茫茫沙雾似突然于他走的脚步节奏中一点点冻结。
东方寒也立刻目光冷了下去。
因为他看见了。
那条人影一步步像隆冬的寒气般向他逼近。
就在他的正前方。
XXX
酒楼。
跛狗吃力地慢慢爬往柜台旁。
饥渴的朝圣者满怀某种祈求慢慢爬往一个神住的地方。
爬到一张斜倒在地的桌子前。
跛狗再也爬不动。
那里早有一双皮靴静静地立着。
一双精美昂贵的皮靴就那样静静地出现在跛狗眼前。
跛狗太熟悉这双皮靴。
他太急于抱紧这双皮靴。
现在能救他命的,不是东方寒的刀,而是这双皮靴。
怎奈他已奄奄一息,剩不下太多力气。
他什么都抱不住,甚至连抬一下手也很困难。
他大口大口地喘,大口大口地咳。
喘出一股股血的腥气。
咳出一滩滩鲜红的血。
血竟慢慢地变紫变黑。
他原来是已中了某种剧毒。
毒已显然深入肺腑。
解药又在哪里?
是不是在这双皮靴的主人手里?
他惨白的双手虚弱地微微挣扎着终于勉强扯住眼前这双牛皮靴,痛苦哀求着吃力仰起头看向一张脸。
一张淡然含笑,温良如玉,俊美非凡,肤色甚至比未出过闺房的豆蔻少女还要嫩白的脸。
却不是美丽女人的红颜。
却也嫣然,令看的人着迷不已。
XXX
“你……你叫我做……做的事,我通通……通通做了,你叫……叫我说的话,我也……也通通说了,而且我看……看他也该……该相信了,求求你,可……可以给我解药了吧……”
这个人的语声优雅得足以令世间最险恶的人邪念顿消,然而他偏偏就是世间最险恶的人:“可以了。”
语声未落,一道华丽胜流星的纤细光弧悠悠地,幽幽地从跛狗的颈间滑过。
延下一条嫣红的细尾。
血如飘渺的缕缕萧声一滴滴从细尾的边缘洒了出来。
溅开一片朦胧的血雾,将这个优雅的美男子梦一般微妙地罩在其中。
血雾淡淡散去时,静静散去时,一袭皎白如月的衣,仍旧点尘不染。
这个人的身上居然没有被溅到一痕血迹。
宛如一朵纯洁的白莲花,永远出淤泥而不染。
跛狗倒下。
完全无声地倒下。
溪水般潺潺流出的血漫了他的身子一圈又一圈。
他的血渐渐湿透了他的灵魂。
茫茫沙雾卷入酒楼。
迅速遮住一管箫,一只手。
一管精致的玉箫握在一只纤白的手里。
箫管慢而轻地,静静坠下晶莹的艳血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