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杨喜也知今夜情况对自己十分不利,但无论如何,她绝不可认下这口黑锅,虽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他人的圈套,成了一颗棋子,但是,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她必不能就这样甘心认输。
她才只有十六岁,正是青春正好之时,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如何,都不能折在这里!
一想到这,杨喜下意识地抬头扫了莫离一眼,咬了咬牙,刚想开口为自己辩白,便被坐在上头的老夫人冷冷打断:“无论你是什么人,无论你认还是不认,都不要紧,反正对于你的处置,都不会因为你那条灿若莲花的舌头有所改变,把东西端上来吧。”
说罢,便有妈妈端了一碗汤药上来,那药还冒着热气,带着浓浓的苦涩气味。
杨喜生于青楼楚馆,这种气味她最熟悉不过,乃是落子的红花汤药,一碗下去,腹中的孩子必死无疑!
而这个孩子,则是她现在唯一的王牌,她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莫离的身上,干涩地张了张口,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三郎......”
这药当然不能吃!
杨喜比谁都清楚,这事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衣服之下,不过是用棉布伪装起来的假像,自己腹内空空,连个屁都没有!
红花汤药霸道猛烈,便是无身孕的妇人服用,也会损伤身体,影响生育,对方铁了心肠要让自己堕胎,这药必然份量十足,弄不好,自己连命都搭上!
莫离十分了解杨喜,一早便对她起了提防之意,但面上却一副傻白甜的样子,甜言蜜语哄着,倒让她以为自己当真对她格外不同。
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杨喜太过看重荣华富贵,又偏偏被养成了心比天高的性子,只可命数一济,落在青楼之上,身比下贱,命比纸薄,绝不会拿这种事情来糊弄,只不过,她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作为从小身受世家体统熏陶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莫离微微有些怜悯,然而这点子怜悯也如那一闪而过的星子一般,飞快消失不见,他冷冷看着面前的女人,给了她两个选择。
一个,乖乖服下这碗落子汤药,乖乖配合君家演好这场戏,平息外头那些流言,等事情告一段落,自己会予她一笔可观的财富,远远将人送走。
另一个,明日一早同“奸夫”一起,被扭送官府,打入监牢,被那些官吏暴力“弄死”这个孩子,一盆污水便能让她永世不能翻身,死路一条。
“你好好思量,快些选好,但无论你如何选择,这个孩子都不能留下,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择,才是最好的。”
对于孙子的表现,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总算,这小子还没糊涂到底,只要他脑子清楚,今日这事,便不能对他以及君家的将来构成威胁。
杨喜眼底尽是震惊,整个心仿佛被油浸透了,放在热锅中煎熬了一番,眼前这位贵公子虽还顶着那张熟悉的脸,但皮囊之内却仿佛换了个瓤,便得陌生而又冷酷。
似乎是看透了杨喜心中的想法,莫离接过那碗汤药,慢慢蹲在了她的面前:“其实你我都知道,你看重的,无非是我这重身份所能带给你的种种好处,而我,也不过贪图你的如花容颜和知情识趣,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从一开始,我便同你将丑话说清,可你总以为我狠不下心来,也许是我给你的错觉,也许是这个不和时宜的孩子让你心生妄念,愿赌服输,拿出你的傲气来,或许还能维持住最后一点体面。”
“可这是你的骨肉......”
杨喜犹不死心,艰难地张了张嘴,眼中流露出的尽是迷茫之色,这些世家不最重子嗣吗?之前也有不少姐妹便是凭借腹中胎儿才成功脱离苦海,为何到了她这,却只换来一碗红花汤药?
对上莫离那双清明的眼睛,里头有着许多情绪,但却没有丝毫的怀疑,不由心中一惊,原来他清楚,自己腹中所怀之子是他的,但却丝毫没有心软,同他的家人一起,逼迫自己服下这碗苦涩的汤药。
原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
杨喜无奈苦笑,亏得自己一向自负能够洞悉男人,却没想到,自己这点子浅薄的自负,在他们眼中,却如同小丑一般愚蠢可笑。
这下,便是大娘子也忍耐不住,忽然觉得便是对着她生气愤怒也是不值得,原本那些刻薄的羞辱在舌底转了转,终是换作冷冷嗤笑,暗道一声对方虽有如花美貌,却实在愚蠢。
“便是怀了离儿的骨肉又如何,世家是看重子嗣,可更看重这孩子是从谁的肚子里头爬出来的,便是家中纳的妾室也大多是从好人家抬进来的良妾,再不济,也是家中世代忠仆挑好的抬成姨娘,你这种出身,不过玩物一般,又有什么资格母凭子贵?那都是那些没规矩的人家,或是根基浅薄的暴发户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正是如此,君家已经有了好几个嫡出的哥儿,自然不需要再多一个,免得将来哥儿几个名声受损。”一提起这事,大嫂与二嫂态度一致,她们的哥儿可不想有个出身低贱的兄弟,没得耽误了孩子的前途。
“还是说,你根本没有身孕,是假装出来的?”
在场的人又不傻,见杨喜这样,又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看向她的眼神中便带了一丝寒意。
要知道,诬告郡公,可是诛连的大罪,当处拔舌凌迟之刑!
“是,我腹内的确没有骨肉,也的确是受人唆使,我只知道那人是个女子,仿佛是个南宁人,胸口还有蝴蝶刺青,其他的,我便不太清楚了。”
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杨喜岂能不知自己已无任何选择的余地,与其被他们以诬告之罪送入府衙受尽折磨而死,倒不如挑明原委,让他们反过来保住自己的命。
事涉南宁人,这已经不是后院就能处置的事了,只是在将人移交给前院的男人们之前,有些事情,自己还是能够做主的。
敢将主意打到君家,收些利息也不算过分。
杨喜当然知道她们的意思,只能苦涩一笑,认命般地接过对方手中那碗汤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那碗汤药果然药力霸道,不一会,杨喜便觉得自己腹痛如绞,但在场的人只是冷冷看着,并无一人露出一丝不忍,杨喜抬头看着同样面无表情的男人,只觉得自己与他的种种过往如同镜花水月,终究一场虚幻,她的目光落在莫离腰间佩戴的玉佩之上,那是上好的白玉,色如截脂,乃玉中上品,价值不菲,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却被一阵剧痛打断,伸手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无力地伏倒在地。
在她昏迷之前,仿佛感受到自己被人扶起,像条死狗一般被人粗暴地拖了出去,直到自己彻底失去意识。
愿赌服输,这一场,终究是自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