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至半酣,不知何时大用和小叶儿回来了,默默地进了庭院,站在二人身边不发一言。
文彦抬眼见小叶儿红了眼,大用闷着脸,道:“大用,你欺负小叶儿了?”
大用连忙摇手:“我、我没有……”
“是不是上街又遇到什么人了?”言兮问。
“嗯。”大用闷闷道:“我们见到了金吾卫指挥使江照。”
“江照?”文彦奇道:“那是太子的人,怎么,你们和他起冲突了?”
“不是,我们正好撞见他给殿下送军情文书,然后……”大用哽了哽喉咙,“他说仲陵在蜀地中了敌军埋伏。”
“啪嗒”一下,言兮手中棋砸在棋盘上,撞散了旁边几个棋子。
“仲陵,”她缓吸了口气,屏住心神,平静问道:“他怎么样了?”
“生死未卜。”大用眼圈也红了,“仲陵的人马被冲散了,与大军失了音信,王寿派了斥候进川,没有找到他。”
文彦脸上没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凝眉冷冷道:“那就该派大队人马进山找啊,几个斥候顶什么用?”
“王寿说蜀中多崇山峻岭,不便大队人马行军,而且还容易遭到反贼余孽的埋伏。所以,”大用攥紧了拳头,道:“为免因小失大,他按兵不动,将情况奏报朝廷,等皇上定夺。”
空气是死一般的凝滞。
“这个王八蛋!”文彦忍不住骂道。
“他难道不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从云贵六百里加急送军情文书至京都少要四五日,由皇上定夺完,再到调兵遣将,大半个月就过去。”文彦一锤桌子,咬牙道:“那样的深山老林,烟瘴之地,就算没中伏击,没染病中毒,饿也要饿死人。”
“其实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大用丧着脸,几欲哭出声来,“从仲陵遇袭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
“什么?”文彦惊得呆了须臾,“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
“没有消息。”言兮开口了,语气极其冷静,脸色却是煞白,“没有他战死的消息,也就是说,他应该还活着。”
大用微怔片刻,点了点头。
“言兮,你没事吧?”文彦瞧她搭在桌上的手此刻紧紧地抓着桌角,指节发白。
“我没事。”言兮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只是眼下有点累了,不能再陪你下棋了。”
“这棋什么时候下都可以,你累了就休息,我扶你回屋。”
文彦和小叶儿一同搀着她进去,明显察觉到她脚步虚浮,身子在隐隐发颤。
言兮倚靠在床头,对大用和文彦笑了笑:“没其他事,你们也回去吧。这次是我招待不周了,下次,下次有机会我再补——”
“你这说的什么话?”文彦瞧着她心忧如焚,却充做面无其事,虽是心疼,却又觉得不是滋味。
他静静地道:“你好好休息,仲陵的事还没定论,不要多想。我在外面消息通一些,有新情况就和你说。”
言兮望着他,道:“劳你费心了。”
文彦垂眸默了片刻,对小叶儿道:“好好照顾你姐姐,有事记得来找我。”
他和大用告辞,走向门口,又停住,折过身来,道:“你要保重,你……可不能也有事。”
“我会的。”言兮点头应道。
文彦这才和大用一起离去。
“你去外面看下义父是否还在会客,若他不得空的话,就找张大哥来。”言兮捂着心口,额上满是细汗,对小叶儿道。
小叶儿飞一般地去了,不多时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张明。
言兮此时已汗湿了鬓发,心口抽搐的阵痛几欲令她窒息,只能在床上辗转不宁。
张明箭步上前,取出一颗太师平日服用的保心丹,给她服下,又喂了半盏温热茶水。
半晌后,言兮苍白的面颊才涌上一丝血气,心绪也慢慢稳住,便坐起身来。
张明摇头叹道:“你啊,就是凡事太往心里去,忧心太过了。”
言兮望着他:“张大哥,你早就知道了?”
张明垂眸“嗯”了声。
“那义父呢?”
“太师让封锁消息,不可外传。”张明停了片刻,道:“他就是怕你知道了后会如此。”
“我要见义父。”
“太师这会不得空。”
“那我在他书房外等着。”言兮性本娴静冲和,此时脸上却是抑不住的急迫与焦心。
张明瞧着只能无奈轻叹一声,道:“你且好好休息,太师那边我给你盯着,一有空就让人来叫你。”
此时急也急不来这一时片刻,言兮只好点头应了。
太师府中未设晚宴,可待应酬完所有来访者,也已天黑。
晚间,太师倚坐在庭院的逍遥椅中,旁边桌案上摆着花样精巧的月饼。言兮坐在旁边,静默无言,只仰头共赏一轮明月。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太师开口道:“你来这多久了?”
“今年是第八年了。”
“八年了。”太师微微颔首,“有想过家乡和父母吗?”
言兮垂下眼眸,轻声道:“近几年想得少些了。”
月移中天,银色的月辉冲散周边乌云,洒下人间。华光普照下,小小一方庭院也亮得如白昼一般。
“你怪我吗?”太师忽而问道。
言兮默了须臾,起身敛衽,对着太师跪下:“请义父救仲陵!”
太师扶着椅子把手,略坐直身子:“怎么救?”
“派兵增援。”
“要多少人?”
“只需搜救出仲陵,三千人即可。”言兮的神色似这月色一般柔和,语气却额外清冷坚定。
“这需要圣旨。”
“而今是太子监国,义父辅政。太子本就与仲陵情谊深厚,一定会同意的。”
“太子监国,却无实权,更无兵权,将印虎符都在皇上那。”太师抬眸望着言兮已茫然到失措的神情,道:“太子已去求过情,皇上在闭关,没有见他。”
“什么?”言兮眉心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诚然,若我与太子联手向皇上进言,此事或许可行。”太师拄着拐杖,缓缓起身:“为君者最忌讳功高震主,可你知道最厌恶的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