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太白说道:“没想到那几页竟是被她撕了。她是何时又回东流剑阁?我竟不知道。”
金乌老祖道:“还里还有两封信。”他拆开其中一封,上面写着:
我幼年习艺于东流剑阁,与其同窗十载,终是有缘无分。结两束同心结,他一束,我一束,谁知幽人已不知去向,十载同窗,一朝梦醒,繁华憔悴。
后我因梅家长女身份指婚于咸帝,夫妻十余载,琴瑟和鸣。不料一日,他却动了开启紫微剑之念。我知紫微剑善用之则善。可兵者,不祥之器也,越是威力巨大之器,越无法掌控,因为贪念一生,便无可阻挡。
可白泽剑尚未能开启,谁知他却说紫微剑藏于阵法,只要找到能破解阵法之人,就算没有白泽剑,也能一试,可他找了许多人,都以失败告终。
我本以为他已打消这个念头,直到他找到秦昊,他竟做出了九琐连环扣,又在玉屏山中日夜研究机括之术,我知道他已在筹划开启紫微剑,苦心相劝,他不以为意,认为我不过是妇人之仁,杞人忧天!
偏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之事。受平艳章之骗,我竟让元宏玮误以为我对他有情,误结锦帕之盟,那一晚,又被平艳章奸计所害,最终一失足成千古恨。
知他也是受平艳章所骗,我心有恨却无可奈何,可从那以后,他对我的误会愈来愈深,以为我心中那人是他,只因他也与我同窗十载,也是我师兄罢了。”
念到此,金乌老祖已是脸色惨白,手中信纸纱纱作响,显然是大受震惊。
同时大受震惊的还有沧澜真人和东方太白。
东方太白道:“金乌,你对她做了什么?”
金乌老祖却恍若未闻,继续念着,不过声音已经苍白无色:
“我无法对他言及内心感受,只好言语相劝,并发誓不再见他。此时元宏琛仍全心在玉屏山脉河谷中。另一面,元宏玮又紧紧相逼,他每找我一次,我便觉胆战心惊,既害怕被元宏琛发现,又受不了内心的折磨。最后他竟要夺紫微剑,入主凌霄殿,我又惊又怕,本想一走了之,没想到,我竟怀孕了。
这期间,元宏玮只来找过我一次。生下柔儿后,他很长时间没有来找我,我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谁知道,有一日,我忽听到他发动了叛乱……
我自责不已,于是前去找他,谁知他根本不听劝,那时我便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我,我只是他的一个借口而已,可他所作所为,皆陷我于不义,不知为何,那一刻的我竟万念俱灰。于是我决定远走他乡,从此不再出现,这尘世间的一切已与我无关。”
读到这里,金乌老祖声音忽然哽咽。
“可临走之前,我又想见见他,于是我又来到了东流剑阁。夜色中,我远远地望着他,仍是一身白衣,如明月一般皎洁无尘。他心中可曾有过我,如果有我,为何不肯收我的同心结,为何看了我给他的信,便消失了。如若他心中没有我,为何与他在一起时,我能感受到他看我的目光不一样。不过此时再想这些已毫无意义,只有在这无人看到的月夜,对着风清明月,一吐相思罢了。”
金乌老祖缓缓看向东方太白,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状如疯魔。
“一身白衣,一身白衣,东方,是你吗?她喜欢的人是你?居然是你?”
东方太白似乎也震惊不小,满脸痛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乌老祖冷冷道:“她给你的信呢?那同心结又是怎么回事?”
东方太白道:“什么信?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信,更不知道什么同心结。”
金乌老祖忽然看向沧澜真人,目中戾光闪烁,仿佛要吃人一般,“你是怎么知道那同心结是似雪的?”
沧澜真人叹了口气,说道:“那天我去找东方,谁知他不在房内,案几上放着一封信。我知道东方经常收到这样的信,保不准又是哪个师妹暗念他,写给他的情书,这种信我替他看过多次,那次我想也未想,便打开了。
“一打开,便从里面掉出一条同心结红绳来,上面竟有一朵六瓣梅花,我本以为是梅家哪位女弟子的,当我打开信一看时,却发现,那封信竟然是似雪师妹写给他的。”
金乌老祖道:“信中说了什么?”
“信中说道,信中说道,”他脸涨得通红,嘴巴动了动,却只是望着他们,说不出来。
“你快说!”金乌老祖吼道。
沧澜真人长叹口气,说道:“好吧。信中说道:‘东方师兄,今日得知家中已将我许配给元宏琛。如你亦对我有意,带着这同心结,明日我们邀月台见,一起远走他乡,共游四方。如君无意,就扔掉它吧。’”
“啊!”两声惊呼同时响起,一个是金乌老祖,一个是东方太白,他二人一个脸色苍白,一个热泪滚滚。
“她真的这么说?她真的这么说?”东方太白一个箭步冲上去,抓着沧澜真人的手,“你为何从未对我提过此事?”
“我看完信后,将信放在原处,以为你一定会看到,谁知再见你已是几个月之后,你还带着一身伤回来,而那时候似雪已经订婚了。”
东方太白顿感一阵天眩地转,“啊,竟是这样,我,我……难怪我回来之后,她从不看我一眼,我还道她对我无意,原来,原来她以为我看了那封信,却选择逃避,似雪,我……”
顾青荷暗想:“原来师父真的是喜欢似雪前辈,而似雪前辈也喜欢他。可能正是那天师父听到了似雪前辈与师祖之间的谈话,知道了白泽剑的秘密,便决定带着白泽短剑,前去找赤冠蟒和血灵果,却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几月,最后一身是伤而回。回来后发现似雪前辈已订婚,而似雪前辈却误以为师父在看到她的信后选择逃避,直到她订婚后才回来,二人这样彼此误会,从此再也没有在一起过。”
顾青荷看着伤心欲绝的东方太白,心如刀割。一段情,放在心中,隐忍多年,不敢想,不敢忘,不敢忆,该是多么痛苦呀。
金乌老祖一声大吼,只听“嘭”地一声,整面画壁轰然而倒。
“原来她口中的师兄竟是你,原来那晚她是将我当成了你,哈哈,原来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一厢情愿,哈哈,哈哈……”
金乌老祖一生痴念,忽然发现竟是一个错误,原本两情相悦的佳缘,瞬间变成一厢情愿的伤害,他如何能接受?
他手中的同心结顿时变成粉末。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一定要找你问清楚,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他忽然又看到了手中那封信,接着念道:
“不觉中,我跟着他来到了东流剑阁的藏剑阁。我知道藏剑阁有一处暗格,便将随身携带的《神剑谱》藏在了里面。《神剑谱》乃梅花山庄先祖所撰,历年来只传梅花山庄庄主,因为里面有关于梅花诺的秘密。我知道紫微剑一旦出世,必劳民伤财,兴兵伐武,百姓不安,于是将梅花诺的秘密撕下,本想毁之,奈何不忍。我见一下页是白泽剑,也一起撕了下来。
离开东流剑阁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我还是来到了灵雾山,来到后山。那一日,我一抬头,见远处有一座峰,高耸入云,中间一处,如一只巨兽张开了嘴,一轮金日正落在巨兽之口上。我知道那里便是“祭剑天宫”。
我便来到这里,如果他们真的来开启紫微剑,我也可随机应便,说不定到时候也能再见到他。
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有一天,貂儿不知从何处叼来果子,果子奇寒,入口清凉。我好奇,跟随着它发现了一个寒潭,寒潭上竟看不到顶,终年迷雾不散。又有一日,貂儿顺着寒潭壁攀缘而上,转眼无踪。我一时好奇,也跟着攀了上来,发现了这样一个如仙般秘境的地方,待我进来一看,才发现我竟进入了祭剑天宫,原来我无意中发现了另一条通往这里的通道。
来到这里,我擦掉了玉圭上的字,改成“白泽不出,紫微难现,亦是天意,望后人谨记,紫微星曜,有德乃居,莫贪莫念,苍生永固”,希望能劝他们就此放手,又垒了一面石壁,挡住后面玉壁。希望元宏琛看到此壁画能明白我的苦心,迷途知返。如果来的是元宏玮,他不知紫微剑的秘密,又不解紫微剑之意,便会知难而返。
做完这一切后,又不知多少岁月过去。我见他们一直没有来,心中好奇,决定回九龙城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知一路上听到有人说道元宏玮被东流剑阁东方师兄和江师兄杀了,他二人也身受重伤,生死不明。元宏琛身受重伤,我儿元崇钰一家惨死,而如今已是新帝元宏珗当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到了九龙城,太子府果然变成一片废墟,而元宏玮也早已登上了凌霄殿。我才知道,世事变迁,一切都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这一切皆因我而起,唯有一死方能赎罪,可我自知罪无可赎,污浊之身,已无言再见列祖列宗,唯愿渊底寒潭,能洗净一身罪孽。寥寥文字,拳拳忏悔,嗟乎一生,心悲未央,藏于壁下,如永不见于世,实是我幸,如被后人发现,望以我为鉴,情之一字,害人害已,断情绝爱,莫入帝王之家,方是正道。梅似雪绝笔!”
殿内一时安静极了,众人才知道原来似雪前辈在多年前听到先帝和金乌老祖互相残杀,太子一门惨糟屠戮时,便已心灰意冷,跳入寒潭,以绝尘念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定要找她问个明白……她不会死的,我一定要找她问个明白。啊,对了……她一定是骗我的,想让我放弃找她,放弃紫微剑,所以故意这么说。”金乌老祖喃喃道,“她一向这样,总是口是心非,我差点上了她的当,她一定还在这里,我要找到她,啊,她在寒潭那里,我去找她……”
众人见他目光呆滞,状若疯癫,都有些担心,听他如此说,都大吃一惊。
“金乌,你疯啦!”东方太白道。
“东方,小心!”
沧澜真人话音未落,忽听“嘭”地一声,金乌老祖突然一掌击向东方太白,东方太白毫无防,沧澜真人眼疾手快,挥出一撑,挡在东方太白之前,二人两掌相击,“嘭”地一声,二人连退十几步才停下来。
金乌老祖虽神情恍惚,可这一掌却用了十成之力,沧澜真人顿觉胸口一阵翻涌,“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而金乌老祖身影已消失在云雾中,不知去向。
众人惊愕中,东方太白追了上去。
元修逸也追了上去,却被顾青荷拦住了。
“你做什么?”元修逸道。
顾青荷道:“你不用担心,有我师父在。”
元修逸望着金乌老祖消失的方向,说道:“可我师父他,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只能他们自己解开,你相信我师父。”
“一生痴念,结果发现是一场如此可笑的梦,我真怕,真怕他……”
“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金乌师叔聪明绝顶,定会想通。”
元修逸望着她,忽的鼻头一酸,眼睛一红,一声苦笑,点点头。
“师父,您没事吧?”江流川扶起沧澜真人。
沧澜真人摇了摇头,说道:“我调息一下就好了,金乌只怕是疯了,我担心东方有危险。”
江流川道:“您放心,东方师伯武功不在他之下,只是他为人谦和,平时有意相让罢了。”
沧澜真人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他们两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唉!”
“所以您才从未对东方师伯提起那封信的事,是吗?”
“不错。最初我也不知道他未看到那封信,因为第二日那封信和同心结已不见了,我也以为他是看了信后,选择独自离开,因为那时他也有婚约在身,便以此方式拒绝似雪。
“直到两个月后,他一身是伤回来,我才知道他那天晚上就离开了东流剑阁,对信和同心结之事一无所知,可那个时候似雪已许配给先帝。后来东方竟不惜与家族决裂,也要退了婚约,我才知道原来他心中也是喜欢似雪的,只是阴差阳错而已,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再后来东方被选为东流剑阁阁主,似雪又贵为帝后,想必二人再也未单独见面过,所以此事他二人彼此不知。我知道似雪已嫁给了先帝,夫妻恩爱和睦,又怎会再提这桩往事?”
“是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只是不知道金乌老祖为何认定似雪前辈喜欢的人是他,竟生成执念。”
沧澜真人苦笑道:“那时我们一起学艺,他便对似雪情有独钟。似雪温柔可亲,对谁都好,人又聪明,书画更是一绝,他二人年龄又相仿,倒是时常在一起,不过我知道似雪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江流川道:“您怎么知道?”
“因为她与我们在一起时,总是谈笑自如,进退有度。”
江流川皱了皱眉头,说道:“弟子不懂了。”
“可她见到东方时,眼睛有光,脸有红霞,话也不敢多说,可笑起来,连绝云顶上的桃花都要黯然失色。”
江流川愣了愣,随即笑道:“不错,女子在自己喜欢的男子面前时,确是如此,总是患得患失,可一哭一笑,都是真情流露。”
“是啊,可惜他们个个绝顶聪明,面对情之一字,却当局者迷,致使阴差阳错,悔恨一生。”
听到此话,顾青荷默然念道:“当局者迷,阴差阳错,悔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