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德基营业门店里,洛橘咬着笔头,旁边摞了一大堆王后雄物理习题册。她望着透明玻璃反射的自己的影子,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心情大好。在于淮南的指点辅导下,洛橘的物理成绩,就像一道射线,直线上升。大老师平时不苟言笑,但是也居然对她伸了几次大拇指。
洛橘一面解着令人头疼的公式,一边把一根炸薯条塞进嘴里,她不时看看手上的古驰腕表,和于淮南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他一向准时,不知道今天为何迟到,洛橘有点心急,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却只传来一阵忙音。
她渐渐有些不耐烦,拿出耳塞听歌,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本,先是正着翻,然后反方向倒着翻,心里还数着数字,心想如果数到1000,他没有来,她下周一就要化身灭绝师太,如果数到2000没有来,她就要把草莓圣代扣在他的脑袋上,如果数到3000没有来,她就要在广播操时,放声嘲笑他和舞伴,让他尝尝她的厉害。
1000、2000、3000,洛橘越数,心里越慌乱,仿佛有无数只昆虫在心窝里爬,百爪挠心、又痒又痛。面前的草莓圣代渐渐融化,她用手拿着勺子,一勺勺搅拌,却不往嘴里送。天光淡淡,周围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批,只有她一个人呆呆坐在原位,一摞书陪伴着她。
夜幕降临,于淮南仿佛人间蒸发了,他没有来赴约,也没有任何说明和解释。洛橘又点了两个圣代,一个巧克力味,一个草莓味。她使劲搅动着奶油和冰激凌,恶狠狠的,仿佛那就是于淮南。当她终于放弃等待,推开门走出肯德基,迷蒙夜色中,她眼尖地发现,于淮南从面前一闪而过。
洛橘丢下笨重的书包,不顾一切朝于淮南狂奔。她没有穿高跟鞋,穿着耐克的限量版跑鞋,很快就追上了他。“于淮南!”洛橘一把抓过他的书包,他的书包带子竟然被拽断了,他像被人打了强心剂,猛地站住。包里的书,哗啦啦落了一地,洛橘没有想到他的书包质量如此不好,不禁愣在原地。
于淮南慌忙低下头,细心地擦去书本封面的污渍,像对待爱不释手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洛橘又恢复了她的没心没肺,她斜立在一棵树旁,漫不经心地揶揄:“不就是一个书包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姐明天给你买一个LV!”于淮南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小兽,洛橘被吓了一跳。
“你,给我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于淮南低声怒吼道。洛橘的火气,也“噌”地冒了上头,她走上前,一脚踹在书上,于淮南垒好的书堆,轰然倒塌。她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反方向走去,边走边哭泣,“明明是你失约,为什么还发我脾气,真是不讲理!”
洛橘骂骂咧咧,摇手招了一辆计程车,打开车门,一跃而进,心里是无限的委屈和愤恨。长这么大,虽然自己不是尤虹亲生,也经常被洛夏训斥,可是她都没有这么难过过。因为爱和恨,经常不分彼此,相互掺杂融合,她爱于淮南,她在乎他,她思念他,所以她难过,所以她恨,恨到刻骨铭心,恨到天荒地老。
计程车驶到了花园别墅的门口,洛橘探出一张脸,小区保安便按动了电子闸门。只是今天,保安看她的神色有些复杂,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洛橘心情欠佳,并未多想,快到别墅门口,她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有怒骂,有尖叫,也有哭泣。
别墅门口围了一圈人,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强拉着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妇女,强行把她带离现场。女人虽然身形瘦小,力气却也有几分,她挣脱他们的束缚,跑到尤虹的面前,苦苦哀求。尤虹穿着簇新的时装,嫌弃地挪开了脚。女人却紧紧跟随。
当着众人的面,女人竟然放下所有尊严,跪在了地上,尤虹显然没有料到,有些诧异地望着女人。女人用手抹了一把脸,哭诉道:“夫人,您也是女人,可以体谅一下我们做母亲的心吗?我只有依依一个女儿,如今怀孕了,是令公子洛夏的。您说,我有什么办法?依依还小,怎么能做人流呢?这对女孩子身体损伤很大的。”
尤虹停了,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语气稍微缓和:“于妈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很抱歉,是我们平时对孩子管教不严,是我们的错。但是这个孩子,依依必须打掉,洛夏马上就要出国深造了,以后要接手家族的企业,前途不能耽搁。”
女人仍旧不死心,拖着尤虹的脚,死死不放,尤虹动了些恻隐之心,示意其他人不要使用暴力。“夫人,我没有文化,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环卫工人,含辛茹苦把女儿拉扯大。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聪明,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把孩子拿掉,她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
尤虹的耐心有限,她皱了皱眉头,不带感情色彩地说:“你放心,我们洛家这样的豪门大户,物质上不会亏待你们的。”说罢,尤虹转身进门,女人见状,一把拖住她的脚,尤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现场一片哗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洛夏,忽然一个耳光,狠狠甩在闷头哭泣的于依依脸上,留下五个鲜明的掌印。
洛橘从公安局出来,已是深夜,天空群星璀璨,像眼睛一闪一闪,睁开便是苍茫人间,闭上就是辽远梦境。尤虹的脚扭伤了,住进了昂贵的私立医院,家里的佣人们在一旁精心照料。洛橘不想参与这些事情,虽然她不齿于依依,却还是不知为何,情感竟然向她们那方倾倒。
于依依扶着女人,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女人渐渐缓过来,恢复了一些体力,她没有咒骂,却一把甩开了于依依的手,一副恨铁不成钢。于依依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蹒跚着上前,不由分说扶着女人。一对母女,容颜失色,披头散发,衣裳上有鲜红的血迹,彼此依偎着,走在寂寥的夜。
洛橘望着她们,于心不忍,脱下香奈儿外套,披在于依依肩上。于依依对突如其来的善举,有些受宠若惊,微微低着脸,不住低声致谢。洛橘帮她抚平衣角,轻声说:“依依姐,你知道我哥的个性,何必这样呢?”于依依哽咽道:“洛橘,你不会理解我的。”
洛橘仰头看了一眼星空,月亮孤零零地呆在天空一角,广寒宫里的嫦娥,顾影自怜。她微微一笑,于依依带着哭腔说:“我不是你,从小衣食无忧,我来自最底层的家庭,捉襟见肘、囊中羞涩。你没有吃过我的苦,也没有经历过我的困境。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依依姐,男人不是通向美好世界的桥梁啊。”洛橘在于依依耳旁轻声说,于依依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洛橘。洛橘的唇角微微勾起,心里一阵混乱,她远远看见于淮南的身影,在一片葱茏的绿植边彷徨。她有些暗自开心,于淮南还是在意她的,居然这么晚了还在等她。
“姐!”于淮南远远走来,朝于依依喊道。洛橘顿时感到天崩地裂,她望着两姐弟相似的面容,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注意到这一点。“姐!我们走!”虽然夜幕沉沉,洛橘却能够分明感到他望向自己的清冷,没有一丝冒着傻气的温度,没有一点憨厚的亲近。
“于淮南!”洛橘慌乱地走上前,她谨慎地望着他,关注他的表情和举动。他虽然望着她,但是在他的瞳孔里,是一片冷漠的空虚,没有投射她的倩影。洛橘主动拉了拉他的手,他触电般跳开,“洛橘,请你自重。”
洛橘失望地望着他,心里仿佛千沟万壑,“于淮南,我哥是我哥,我是我啊。你今天没有来肯德基,就是为了这个事吧?”于淮南的脸色严峻,“洛橘,我们是普通人家,高攀不起。请你不要再跟着我,我怕又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
洛橘的眼泪,无声划过脸庞,“于淮南,我和洛夏不一样。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于淮南别过头,不看洛橘,“洛橘,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钱买来的。”洛橘又伤心又气愤,这是她生来第一次受如此大气,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绝望。她想迅速澄清自己,却百口莫辩。
洛橘落寞地望着于淮南三人,在漆黑夜色中踟躇而行,他们的每一步,都是如此艰难。命运没有垂青他们,他们过着清贫的生活,孤苦无依。可是洛橘就快乐吗?她无法和任何人诉说她的苦涩,因为别人只会觉得她是矫情做作。
她掏出耳塞,是S.H.E的《安全感》。很多时候,她怀疑自己对于淮南的感觉,因为他与她的理想型相差甚远,可是她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他一丝不苟的认真,喜欢他令人无奈的死板,喜欢他一本正经的专注。他和高一(二十四)班的男孩们不同,他总是让她感到踏实和安定,让她有一种奋不顾身的冲动,只为了一个温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