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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梅特提着一大箱从办公室整理出来的物品(箱子很重,即便手指已经勒得发痛),他走到星期三嘈杂的中央路口,看着身旁拎着包、接电话、走路像阵风的人们。
群众中其中不乏朝自己瞥一眼的人,那种眼神对如今的托梅特来说像是一种嘲弄。原因很明显——只有托梅特托着这么一个大收容箱(以至于他的衣服勒出了他的胸廓)——他刚刚失业了。
箱子里面装着的是他工作前用到的资料,可能还有一个马克杯,几只水笔和记录的笔记本——这一切对如今的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了。他总想扔掉,同时也扔掉旁人怀疑的目光,但却做不到。箱子将它所装载着的、已经失去意义的物件施加上了某种责任。托梅特端着箱子,就像是留着这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开始觉得这份箱子已经是自己唯一的陪伴。除了未婚妻琼纳斯,他就只有箱子了。
托梅特不想干站在原地,可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得等待眼前的红灯,他只想快点逃走。托梅特在脑袋里想象:想象中的自己已经扔下箱子,朝着飞驰汽车的马路冲过去,在一阵刹车声与安全气囊的鼓包声后,他被轿车撞飞在地……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绿灯都快要转红了。他往一条巷子走去。这时,拖美特忽然转过头,像是受到什么感应,他朝上看过去——天上悬浮着几块彩色的、发光的橡胶皮,它们朝着远处不断飘去。像是气球。可当他再次眨眼时,天上什么也没有了。
走过巷子,工作日的公园几乎没有人,人工沙地里还有孩子们留下的塑料耙。托梅特找到一张破公园椅,正对着人工沙地和一旁的塑料滑梯,滑梯再往后是一片树林,一直蔓延向高大的山丘,山丘上都是光秃秃的树干。托梅特坐下来,手上的箱子压在两腿上。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腿被压麻了,于是把箱子放在长椅左边的空处。
冬天不下雪,刺骨的寒冷失去了它的意义。托梅特一边想着,一边听身后三轮摩的驶过的轰鸣声。曾经的他在上午八点多钟听到的是办公室里的打字声,这些键盘的敲击声哗啦哗啦同流水一样浸润在光线昏暗的办公室里。
现在,这一切循环往复令人生厌的声音都消失了,托梅特却并未感到松弛,反而感到落空了。
托梅特现在才发现,七年来毫无波澜、日复一日的工作成为了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早上七点钟醒来,夜晚八点钟离开,毫无姿色的十三个小时占据了除睡眠外一天的全部,也占据了生活的全部。现如今,他莫名其妙地以未知缘由被效力了七年的监察局辞退,这几乎相当于抽空了他生活的骨髓,他成了一具完全的空壳。
现在是八点多钟,托梅特记得很清楚(因为紧张的工作培养了他记忆时间的能力)。但他还是看一看手表,因为他实在是无事可做了。这八点多钟的事实也正抛给他一个难题——如今的他要去做些什么呢?
在到公园前托梅特环顾过四周,现在他在回忆——除了高楼大屏幕上闪烁的广告牌和冒着蒸汽的早点店,早上八点钟的城市几乎没有什么去处。城市的人们都还在沉睡之中,或许所有地方都会和如今的公园一样冷清。而他又不愿意回家,把所发生的事和妻子琼纳斯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想着想着,悲凉涌上心头。他眼神恍惚,好像又从山的背面看见几束气球上升。怎么又是气球?盯着看了一会儿后,托梅特放松下来,开始希望自己也能是气球了。没有烦恼,慢慢上升,和其他的气球绑在一起,谁也不快于谁。飘得太高了就会爆炸:这是每个气球都知道的事实。它们要做的便是慢慢等待。最有意思的是:这不同于人的死亡那么漫长,不过一会儿它们便会爆炸,“嘭”地一声,谁也不会察觉。听着多轻松啊。可晃一晃眼睛,气球就又不见了。
回到现实令托梅特慌了神。现在的他正处于混沌中,这混沌从大脑影响到身体:他觉得脸在灼烧,安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开始麻痹,腿被冻得没有知觉。像是一只鬼把他的意识抽取出来,让自己好好看看这个坐在长椅上不知所措的成年人的肉身:他因为被辞退,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孤独地等待人们从早晨苏醒后前来嘲讽他,活像嘲笑未经世事的巨婴。
实在受不了了。他想到一个办法,于是他拿起电话,打给他在隔壁市的朋友罗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