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从画布后探出脑袋，眼中流露出不满，沙发上懒散躺着的那个人明显不在配合，怀里的抱枕让她看上去昏昏欲睡，这与林暮脑中设想的情景大相径庭。
在她答应为秦倦作画时，她脑中便有了初步的构想，但这远远不够，秦倦身上有一种特质，尽管她此时并没有很好的展现出来。林暮快步走向她。
“……你想做什么？”秦倦抬眼望着她。
“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
林暮俯下身，一只手解开她的发带，卷发即时散开，有几缕贴在主人脸上，在秦倦欲抬手整理前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右手腕抵在下颌处，堪堪压住那几缕头发；接着伸手抽出她怀里的抱枕，随即垫在弧度匀称的腰下，拉过一旁的薄毯，半盖住腰腹和一小截大腿后……林暮停下了动作。
在此过程中，秦倦始终没有移开过视线，她在观察，试图从林暮有条不紊的动作中探寻对方的过去，但她突然停了下来，秦倦感到不解。
不，不是这种感觉，这不是林暮设想中的展开，秦倦的神情应该更贴合她的特质，贴合这幅画的主题，最重要的是，不能与自己的设想偏离……
林暮拽住她的皮带，解开搭扣，慢慢扯松，察觉到一丝阻拦之意，便俯身贴近秦倦的脸，但她只是近距离观察着，那几缕头发被很好地压在颊边，秦倦抬眼时便不经意流露出落拓之感；同时她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那条款式宽松的裤子被她脱到脚踝处，用力一拽露出两条光裸的腿，右边那只白袜也被蹭掉；秦倦不自然地蜷起腿，膝盖相互纠缠着，直到林暮一只手抚上，并箍住左腿脚腕，将起先扯下的黑色发带套在上面，手指勾住一边袜口往下滑动，褪至脚心处停下，露出光洁圆润的足跟……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经典桥段都在画画了。”秦倦保持着那种别扭的姿势开口道。
“别乱动，你可以放轻松。”林暮已经退回到画布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好好，所以真的不考虑把我脱干净吗？毕竟赤裸裸的才是真理呢。”秦倦上身衬衫被解开所有扣子，只是下摆被薄毯压盖，一只手臂从颈侧自然垂下，下身只被毯子遮住一截，让人浮想联翩。
“真理向来与艺术无关。”
“呵呵，有趣，这是谁教你的？”秦倦很感兴趣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立马让林暮皱眉。
“注意神情，作为模特你实在不合格。”看着秦倦收起笑意重又变得楚楚可怜后，林暮才感到满意，“老师上的第一课，我自己在实践中也有所领会。”
“难怪呢，你这么熟练，是不是做你的模特，都得被你亲自宽衣解带呢？”秦倦惹人垂怜中添了几分阴郁。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林暮抬起头，仔细观察着沙发上躺着的女人，形体与神情所营造出的特殊氛围，正慢慢与自己脑中的设想接轨，“我很少会画这种人 体 艺 术画，因此很少需要模特，但你既然提出了请求，我自然会构思。”
“那我在你脑中是怎样的？譬如，你有幻想过我的裸体吗？以此展开你的某种构想。”秦倦像是很认真地在发问。
“……每个人身上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特质，通过言行与神态展现给他人或自己，而画这种艺术形式是静态的，意味着我需要捕捉，将动态的人复现，最重要的便是记住某一瞬间。画家，便要触动画家，雕塑家，便要触动雕塑家，什么是真实，展现在我眼前的才是真实，那些幻想出来的并不称为艺术。这是我的艺术理念。”
比想象力更重要的是记忆力，记忆需要观察，观察需要亲身参与，最终得到感知，感知到的才是真实的……林暮如是想。
“那我的特质是什么？”秦倦问道。
“顺从。但只对特定的人。”林暮很快给出了回答。
秦倦抬眼看着那双眼睛，画家在观察模特的同时，模特也在观察画家，她曾听一首歌唱过：从来艺术家的眼眸总是装满烦忧……
“林暮，有人夸过你的眼睛吗？”
“很多人。”
“那你又为什么从来不画自己呢？”秦倦听见笔触声就此停住。
“你说什么？”声音从画布后传来，无甚波澜。
“我猜……是因为你的眼睛，”秦倦看着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意味深长地叹道，“那些夸赞你的人也许并非出自真心，毕竟有谁能对着毫无感情的双眼吐出溢美之词呢？但林暮，我想说的却不是这点，你的问题也不是出自这里。实际上有没有感情其实都无所谓，只要懂得伪装就行……但我从你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伪装，也看不到一丝感情。”
林暮默默听着，并重新开始动笔。
“……没有伪装的双眼通常是清澈的，相对的，清澈的双眼也可以被伪装，出色的演员就是这样。但不管他演绎得再怎么生动，也都是角色所为，什么叫入戏？能随时随意地出戏才是最高层次的入戏，演员扮演的并不是角色，演员的真正角色一直都是他自己，如果不能出戏，他就不是演员，也不是他自己了。
“按你的说法，画家都会讨厌演员？因为自己受到了欺骗？”林暮询问。
“这是你的说法，你自己的艺术理念要求所画皆真，演员没有固定的特质，你才会觉得受到了欺骗。”秦倦回应。
“我被你骗了吗？”林暮不知为何想要确认。
“……我又不是演员。”秦倦低声道。
“你好像对我的过去有所了解？我的确没画过自己，也并没有这种打算。”
“我并不了解你的过去，但就像你可以观察出我的特质，我同样有办法窥探你。我有个心理医生朋友，她总是将我当作病人看待，倒不如说，在她眼中，世上每个人都是病人，只不过是发疯的程度不同罢了。”秦倦懒洋洋道。
“我可以认识她吗？”
“不可以！你都没认识我！为什么要去认识别的女人！我哪里不够好？”秦倦很气，身上的毯子差点被她抖落。
“你从没告诉过我关于你的事情。”林暮阐述了这个事实。
“我分明一直在告诉你！有些事……我不说你就当真不问了吗？”
“……”
秦倦由于一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此时腰酸腿冷，浑身难受，还要配合林暮，流露出顺从的神情……如果艺术家不是变态，那她自己就是个变态。
“那些天，我时常和工人聊天，据他们所说，那个据点其实是一个港口，离海那么近，也验证了这个说法。”林暮陈述道。
“是，与其说是港口，其实只是一个小码头，五是那儿的话事人，他需要查一批货，但其中牵涉人员太多，出了点意外，而我与各方都有交情，他便向我求助。啊，我有很多朋友。”秦倦简略解释着。
“但并不包括那个少年。”林暮盯着她的眼睛。
“他起初确实是个变量，因此我怀疑了他一路，但他只不过是五一个手下，他很年轻，这是五对他的评价。事实上之后我就没太注意，他……”
“他死了，在那个晚上。”
“……”
“他死前很愤怒，我想这就是他的特质，他在我眼前死去，因此我的记忆很深刻。”林暮有些感慨。
“我似乎不该带你去，你后悔吗？”秦倦歪着头，那几缕头发已变得潮湿，紧贴在颊边。
“后悔？为什么？对我来说，拥有一段难得的记忆并不是一件坏事。”林暮回应道。
“即使这段回忆充满了不幸？”秦倦问道。
“怎样才算不幸？我能定义别人的不幸吗？我无法感同身受，那我能做的仅仅只有记忆。”
“人与人之间的共情能力是有差别的，这虽然是事实，但这背后也同样隐藏着原因，即便人类目前还未完全知晓。”秦倦忽然起身，但令人惊讶的是，这并没有破坏原先那刻意营造出的氛围……
秦倦单手拉住衬衫包裹住自己，将卷发拨到胸前，踩掉那只白袜，黑色发带在脚腕上随着双腿起伏，她一步步走到林暮跟前，隔着画布轻声开口道：
“你一直都没有在画我，对不对？你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我身上，是我达不到你的要求吗？”
林暮不紧不慢画下最后一笔，抬眼望着面前衣衫单薄的女人，露出一个笑来。
“不是，我只是在完成一幅先前没有完成的画而已。你当然达到了我的要求，我之后会将画给你，我答应你的。”
“你都记住了？”
“我都记住了，你今天展现出的一切。所以，要来看看这幅吗？刚刚完成的。”林暮邀请道。
“不了，我不想看，那应该与我都没什么关系了。我去换衣服了，有些冷……”秦倦转身离开。
林暮走到窗边，回忆着她今天的模特，如同影像一般在她脑中播放，不时定格成清晰的画面，最终，她捕捉到了最贴合特质的那一帧……秦倦弯腰捡起衣服，正欲离去的那道侧影。
顺从，但只对特定的人。这个人是谁呢？林暮思考着。
这时一阵风过，背后那张画纸被吹起，连带着上面的竹子也不由得弯下了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