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1月1日 顷刻花 其一
书名:顷刻花 作者:邹蚁白 本章字数:3113字 发布时间:2023-07-10

今天困意很浓,睡得很早,而后是梦,而后梦醒了。


漫长,漫长。漫长的开始。


“我终于摸到了一点门径。塞巴尔德,理永,还有杜立特尔。”


缭绕升腾的烟雾,困扰在遗迹与血腥之下的根茎与树穴,还有花园小路旁一些漫不经心的灌丛。


“还有‘蝶趁落花盘地舞,燕随狂絮入帘飞’,还有山径边沿的题款,还有这个,邻居家两岁话痨小孩的啼哭。”


所谓的多肉植物与所谓的松梅竹菊错结于受科幻映像影响而泛起不存在蓝光的奇点,它们伸张,它们延展,它们失去它们的性质而后又获得它们以及与它们相关的原子或形式。它们——


它们只是在又一个困扰于故事创作夜晚里做过的漫长的、漫长的、漫长的短暂的梦。什么也记不清,什么也不可捉摸,在被深刻而完整的记忆困扰的短暂又漫长的、漫长的一生的轻薄肤浅段落里,它们竟能于一个晦暗的、清凉的、不会淌汗也不会呻 吟的隅落里,裹挟着不被认知也不被关注的所有历史,踏过、漫过、胜过、倾覆尽已有的和未有的一切。它们笼罩着一具躯壳里所有的存在,包裹着、摆弄着,然后掷出,使一切朝奇点急速扩张后的边沿甚至更外部飞去。


可是,它飞得太慢、太慢、太慢了。而它又是那样沉重且昂贵、幽默而博学。它超越了囚禁它支配它奴役它以及遗忘它的一切,以被人否定的生命在短暂与漫长里长存。它笑着为它的囚笼讲述一个不算十分古老的故事:一个招摇撞骗的才子伪僧,用被一个家庭怀念及幻象的诗情与仙道,欺骗着乱世中因世故葬去自己女儿的父亲,焚香对着诗文,拜果应着时间。没有死亡的原因,没有生活的形影,一切只有欺瞒、唱和、期盼与爱。爱,热情,美好的愿景与祝福。这些是有用的,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必须回到自身,所有事情从这里开始。我 操使着无效而缠 绵的躯壳,从升腾、煎熬或蒸发之处走到思考、行为、悸动与一切萌芽与外向开始之处。我——我、关于我以及我之定义的欲 望,它们深重又滑稽、执着又黏稠,它们、它们、它们!——


……


诗歌是腐败的,散文是陌然的,小说是张狂的,文字本身即是统治。我要给活力赋予一座王权结铸的木造实体。我——


——我是个别扭的人。是的,我想交朋友,我想维持友谊,我想终结不知名的生理优势或深刻病状带来的哀伤及兴奋的困苦,我想自那缓缓飞离的物质团块里找到什么。这是我,是稍加思索后存在于世的我。没有多么复杂不是吗?用标准语的结构也能书写地域的声音或外域的语气与情思,文字的统治脆弱、易折、便于解析,就像它的程序符文亲戚与数字体系邻居一般,它们是一切的法度,但它们也被世上的一切以及一切人玩弄着。它们可以微不足道,和我一样,无足轻重地迎盼着——


“我并非吃不惯羊肉,而是对于你们所言的这家味道卫生皆在上品的店铺所酝酿的滋味没有很深的认同感。”


可是,我无法摆脱这句话。这不是答案,但我只有这个答案。我并非掩饰,也非推诿,我说的是事实,只是这事实被表达扭曲成一座碑石,成为一种界定与一种纪念、一份笑话和一层迂腐。我知道,所谓的诚实推卸了必要的担负,所谓的修辞掩覆了真挚的情意,但它们被需要着,被某种……需要着。


不能说出,不能设想,不能表述。出现,即毁坏;诞生,则倾灭。这是战胜一切的话语,统治一切,支配情感。


朋友。女性。我能描写女性的生活吗?我是说,当然,冬是真实的,可是,我能叙述他真实且饱满的历程吗?三个月前,我以为所有女性在初潮后直至生育前的每一个经期都会承受无法忍耐的痛苦,以为大部分女性的身体都会分泌近似早菊的淡香。我真的理解汉族之外的栳椚彝或是外国人吗?我又理解汉族、理解在邑人、理解我所反对所忽视所放置别处或是所支持所热爱所怀想所行走的世上的这一切或是那一切吗?什么是理解、赞同和归属的边界?为什么我会在某处边界以外?群类又是什么?所有的标签与记录不是都疏远且不断抛弃着我吗?


昨夜与前夜,今晨与今日下午。我走在梦里,走在街上,走在桌椅后侧直径不逾四米的圆环中,走在悠扬的西河唱曲与激 情的随机V曲间。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我接触着一切,观察着一切,以记忆的方式虚废着、遗荡着、灭弃着毁乱着一切。我还什么也没有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断在焦躁、顾虑、旷野与狂野的内在与深处浅浅地踩着比浮萍和长烟所汇处更淡薄萧索的冷墨。有那么多物象要出场,有那么多故事要陨落,有那么多、那么多风景需要记绘、承袭而后延续。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的朋友拒绝着我,我不知可否交好的新朋友会不会被我的迷然与错落恶心与冒犯,会抛弃我视野里含混蒙昧的虚假女性,夺走或说是胜利地征服占据剽窃整个故事。不,不,不!是冬,冬,他会不会抛下我,抛下一个有着过度记忆病症的容貌成绩操行体育皆平淡无奇的十六岁云棠汉族青少年男性,把所有的可能与关乎可能的答案痛快淋漓地告知他们、他们、她们。啊,这是嫉妒吗,这是诽谤吗,这是低劣的失控的不切实际的过度泛滥的幻想吗?这究竟是什么?这是生理的成长与刺痛迫促出的微不足道的青春疼痛,还是别的什么?还是、还是、还是——


草率的、飞促的字。我打开了它们,克服了部分的怀疑、恐惧、困窘与一丝轻侮。


”裘园街,乌镇,甚至是什么阿那亚,”石涛浔的答复。一份手稿。天然的厌弃、倨傲、富庶、忠实且游离飘忽的狡黠。他的文字,他的笔迹,他的措辞,他的声调他的纸稿他的轻盈,“所有人都愤恨,所有人都憧憬,所有人都唾骂它们是资本主义与小布尔乔亚媾和出的消费主义奇观,所有在地人靠它挣钱吃饭,所有青年艺术家吃不起这里任何一餐最便宜的饭,所有吃得起这里餐食的人都能以最大的自在生活于对这里的批判、蔑视、解构以及对这里的渴望、依恋以及臣服之中。”


“你要彻底否定这一切,而且准备给一份答案,我尊敬这样的行为,哪怕你给出的答案与我甚至众人的期盼不符。”


我也许会成为“一类生活的敌人”,但在此之前之内以及之后,我,也会探索一类或许并不新颖特别的生活。“当然,最好的模式即是‘没什么特别的’。”


“这和年龄没有关系。人生多也不过百二十年,年轻时常有肤浅的刺痘,衰老时也常见任性滋长的肿瘤。”


一个一事无成的高中生竟直面了一位“代表性戏剧家”的坦诚。“我想做社戏道情跳神一样的巡演。我完全失败了。宫泽贤治的故事在秋田乡野中一所只有三十四人的小中一体学校上演,这种事即便在云棠也没听说过。”


他没有透露更多。只是愈手稿的末端,留下一段既独属于他又被他泛响于此世的轻快明朗的飞刻:“等你为枞树或者梧桐请出那个冬季以后,你大概不得不成为一个逐渐失去具象的膨胀失控的个体,会变作某些人的偶像,变作足令某些人不断鄙夷唾弃甚至本能地给予呕吐反馈的物象。到那时候,我会期待在舞台上见到与你有关的一切,剧本、相片、受影响及被影响的台词与个人。”


他给予了祝福,这是在那个梦前最令人鼓舞而恐惧的施舍。


啊。然后,是那个梦。模糊的、朦胧的、似有实无的摇荡而切身的梦。


在梦里,我占据了冬的视角,走了一段诞节不羁的藤蔓,登上了第一处褶皱,在它的边沿,为崇仰苦难的群蚁分解的菌尸仍极力伸展着它的伞帽,为行经此地的旅人提供它淡棕里略含浅红与吟白的平广。


我仍然不完全理解在笔下生长的女性,但是,就在昨夜,在昨夜模糊、不清晰、渺然惝恍又漫浪支离的梦里,我第一次拥有了女性的身体,以男性的迷思比附着女性的身影。我仍没有明晓边界或群类的存在,但在那若夏日烟花般轰然又旋灭的昏芒里,有我的思绪,有我的一瞬,哪怕只是错位、挪用或别的误解,哪怕只是一场梦,哪怕,一切都只是纵容于漫长哺乳期里嗷嗷的奢靡的啼叫与臆想,哪怕,一切都只是沉浸于臆想与啼叫中的幼儿,误解、挪用又错位的一场被记忆折磨、隔离然后吸引和围裹的梦。


“我,在午夜到来前的沉眠里,第一次离开了生长、养育、困惑和怀疑的己身。然后我醒来,记下,刻下,留下,然后迎接与埋葬这一切。”


我不应成为我,所以,我必须成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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