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川是一棵树,一颗直插云霄,布满岁月沧桑痕迹的树,大陆上的生灵们称他为“精灵祖树”,精灵们则称他为“托提拉古斯”,这是精灵语中的“生命源泉”的意思。
不过,他更喜欢“卓川”这个名字,这是他靠自己绵延的根须感知,“偷听”着大地上的东方玄道修行者教导晚辈的各种知识时,给自己取的名,而他喜欢这个名字的原因很简单:够短。而名字里的川,也象征着他对江河的向往。
虽然卓川的树体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他的意识却只是在最近几十年内诞生的。从有意识的第一天起,卓川就渴望着离开这里,到处走走——虽然他可以通过那在大陆上绵延极广的根须感知极大范围内的所有事物。
然而这对卓川来说,终究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们重复着各种各样的悲欢离合,而他始终无法真正体会这些。
他渴望着离开这里,为此,他的意识诞生后,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想办法离开这里,哪怕精灵们会对他虔诚至极地供奉。
“应该快了”他在脑海里自言自语道,他等这一天已等了太久,因此并不急于一时,“应该马上就有希望斩出化身了,相当于另一个本体,我终于能去看看世界了……嗯?那边的一大群精灵是怎么回事?喔,这帮小家伙似乎是又要来祭拜我了……”
今天,是精灵们三年一度的祭典,大陆上一年分为365天,十二个月,东西方的修行者都奉行着这个时间。这个时间的确定也有些戏剧性——据说是一群大陆上的顶尖强者被不同大陆的时差搞崩溃了,于是联合起来商讨了数天,最后争执不下,于是决定由掷骰子来判定结果。
谁也不知道那次聚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几名西方大陆的修行者回来后,摆着一副臭脸,捏碎了不知多少个骰子——骰子的碎末甚至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精灵们的祭典,恰好在七月,届时精灵们将会带着庞大的队伍和充满灵气的祭品,在一座神鸟状的祭台上恭恭敬敬地祭拜着卓川——他们的祖树。
但卓川并不很能理解这种行为——毕竟,在他看来心诚便是对他最好的报答。这些无用的祭典对他来说还不如多一点精灵住在他身旁,每天欢声笑语,他只需要看着充满活力的生命们,内心便拥有了极大的喜悦。
事与愿违,精灵们对他们的祖树极为重视,卓川的四周成了禁区,除了重大事务,不得有任何生灵入内。因此,卓川的周围多年来都是一片死寂,只有空谷里的蝉鸣与随风飘来的鸟叫,能带给他一丝温馨。
“请祭品!”遮天蔽日的树冠下,一名身形对比之下显得颇为渺小的女性精灵,正表情威严地发号施令,随着这名精灵的话语落下,一排散发着诱人灵气波动的,被打包地方方正正的祭品凭空浮现在空中,向着祭坛的凹槽落去。
随着祭品若榫卯结构一般同凹槽契合的严严实实,那名女性精灵抬手招呼簇拥在祭坛周围的精灵们便向后退了些许,而她则是走到了祭坛的中央,朝着树体半跪着,双手结出一道繁复的咒印,口中吟唱着近乎诗篇的咒语。
随着那悠扬的咒语声响起,周围刮起了一阵风,吹落了些许祭坛上的木叶,也掀起了女性精灵的浅绿色长发。
祭坛里的祭品散发的灵气波动陡然一敛,然后迅速聚集在神鸟的鸟嘴处,形成一团浅绿色的朦胧光团,散发着让人沉醉的气息。
女性精灵微微仰起头,周围的精灵也都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同时吟唱道:“您是巍峨,您是深远,您是永恒,您是天地间不灭的苍翠,您是生命里不死的奇迹,您是精灵们的港湾,感谢您的仁慈与博爱,在您层叠的树冠下,光芒依然照耀!”
随后,祭坛中央的女性精灵微微一抬手,一股恐怖的气息自她身上涌出,不断压缩着那股朦胧的光团。
卓川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那并不灵敏的感知告诉他,似乎有个生物隐藏在附近的虚空中,这是往常的祭典没有的。
那股朦胧的光团被不断压缩,最后慢慢凝成了一颗巴掌大的巨大水滴状灵液,精灵们同时轻轻扬手,一股无形的波动笼罩住了灵液,使灵液的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了起来。
女性精灵轻轻一推,水滴朝着卓川的方向飞来,但就在此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探手一招就要将灵液收回。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道黑影闪过,她收了个空,原本灵液的位置已是空空如也。
“有敌,封锁周围,请祖树出手。”她并没有慌乱,而是催动法力放大声音迅速地命令道。
一名祭司打扮的男精灵迅速飞至高空,表情庄严地念出了一串晦涩的咒语,在这咒语念出的同时,卓川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力量驱使着自己出手,这是一种不属于血脉但胜似血脉的奇妙联系,他觉得自己能够凭借这股力量顺势斩出化身了。
卓川猛地一催动自身神识,按照自己摸索出的法门驱动自己的身躯中蕴含的庞大灵力,几乎是瞬间,一个十八九岁左右的,身着青色长衫的男性人类凝形,出现在了树体下的庞大树根上。
这人类有着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有些苍白的脸色,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着,眼神也飘忽不定,嘴唇想要张开说什么,但似乎完全没有说过话一般笨拙无比。
与此同时,一道分不清性别的模糊长笑声划破长空:“你们献给祖树的灵液精华,我就笑纳了,多谢馈赠,后会有期了,耐丽丝族长!”
那名祭坛上的女性精灵——亦或者说耐丽丝,探手抓出,手掌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片刻后,她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而后带着些血迹的手掌从虚空中缓缓收回,并同时道:“那人已经跑了,跑得很快,已经离开了祖树禁地的范围,看来东西是追不回来了,即使祖树也无济于事,除非祖树有意识地追杀他。”
“可是……”祭坛下一名身着棕色劲装的精灵道,“在这种场合,被人抢走献给祖树的灵液……”
耐丽丝摇了摇头道:“那人隐匿之术高超,还精通遁法,抓不住的,当然,这次主要是我的过错,我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敢来这里抢劫。”
“这……”四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很快便有精灵大声喊道:“族长,这里有个人类!”
此时的卓川,刚刚初步习惯了人类的身体构造,并迅速熟悉使用。见周围的精灵都看向了自己,他挠了挠头,准备干完正事再与精灵们说一说情况。
咔嚓——一根小臂长树枝从高耸入云的树冠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坠落下来,并被他精准无误地握在了手里,如戏法表演的大师一般精准。
卓川没有理会周围精灵警惕甚至敌视的目光,他只是将树枝握在手里,往地面上一插。
与此同时,一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正飞速遁逃,怀里还揣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水球,见离祖树禁地越来越远,他松了口气。
忽然,一根细小的树枝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地面上延伸至云层涌动的天空,准确地将他的右手缠住。
他被这鬼魅般的枝条吓了一跳,立刻有暗紫色的火焰涌出试图烧毁这枝条,但枝条仿佛精铁打造一般,毫无损伤,而且这枝条在他身上朝那水滴状的灵液蔓延的越来越近。
他一咬牙,催动法力,将灵液扔了出去,而自身的速度则猛然加快,试图甩开枝条的束缚,尽管枝条依然坚韧,但似乎在灵液被扔出去后,阻拦他的意愿没有那么强了,他径直冲破了枝条的阻碍,瞬息消失无踪。
水滴被扔出去后,呈现着优美的流线型,就像是造物主特意关照的物体一般,完美无瑕,闪烁着粼粼光彩。
枝条迅速地折返,缠住水滴,水滴仿佛一个美丽的水晶球一般,被枝条层层缠绕,却并未发生太大的形变。
而此时的禁地中,祖树旁,一群精灵盯着卓川,有的精灵正欲开口质问他,一阵波动自卓川的脚下传来,让精灵们迅速警戒了起来。
一位优雅的男性精灵手持一副雕刻着云朵纹路的长弓,从背后抽出一只箭,平静地问道:“这位朋友,这里是我们精灵的禁地,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而且还是在我们的祖树旁,我想这里并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卓川无奈地摊了摊手,随着他的动作,一根枝条从他脚下的土壤冲了出来,枝条上还挂着一颗水晶球般的,被拉成流线型的水滴。水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金光,熠熠生辉,分外迷人。
“你们献祭给我的东西我拿回来了,人没能留下。”他盯着众精灵,笑了笑道。
“嗯?这人说什么,献祭给他的灵液……他难道是我们的祖树?”一时间,精灵们瞬间炸了锅,原本严肃宁静的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吵闹起来,众精灵议论纷纷。
耐丽丝面对这场面也呆了呆,但她迅速回过神来,立刻喝道:“肃静!。”在众精灵安静下来后,带着些许不易觉察的紧张,沉声道:“您真的是伟大的托提拉古斯吗?”
卓川温和地笑了笑道:“我给自己取了个东方的名字,叫卓川,这个名字比较短,称呼起来比较方便。”
众精灵包括耐丽丝在内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自己族的祖树成千上万年就那么静静矗立在那,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谁也没想到今天突然祖树就化为人身,开口说话了。
“不要紧张,”卓川笑了笑,“我只是最近几十年才诞生了意识,而且这也只算是个化身,几乎没有修为,否则我是无法脱离树体的。”
“所以,我的本体依旧会继续护佑精灵族,只是我这个‘化身’会在这个天下游历,看一看我一直想看的事物,也为我更进一步找一条道路。”
耐丽丝听完了卓川的话语,沉默了半晌,然后郑重地道:“那么,伟大的托提拉古斯,请您接受那滴灵液,这是我们精灵一族对您的报答,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会如此。”
卓川听得耐丽丝的话,无奈地笑了笑。
随后,他缓缓抬头,望向那滴灵液。
似乎随时要滴下来的灵液在树枝上轻轻挂着,在轻轻摆动中,映出了苍青的山梁,幽深的森林,以及众精灵复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