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蓉薇在自己的岗位上,七十二小时里,只打了几次盹,每次十几分钟。
一百多人的护士队伍,照看着两千多名伤员。
和任何时候照看的伤病员都不一样,也和她在华北战场救护伤员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的,最主要就是伤员的伤不一样。
那些各种有关知识和技术的培养训练,在眼前的工作中,可以说是连一半都不够。需要大量的学习和摸索,更加快速的积累。
每天,她们照料的伤病员在不停地减少。
这减少,不是因为伤愈出院。
只有一个原因:死亡。
护士们不停地给一些伤员注射大剂量的麻醉剂。
当中许多,明显无论怎么救治,都将很快死去。麻醉剂是为了减少他们的痛苦。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有的伤员,表现出令人惊憾的生命力。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下针注射的地方。时时痛得浑身抖动,却喊叫不出声音——喉咙坏了,严格说那已经不是喉咙,只是一截黄褐色中带黑色的物体,蠕动中偶尔翻出极为新鲜的肉色,又马上被腐肉复盖---
有的伤员,看上去已经断气了。当护士轻轻走到他跟前时,他像刚刚从梦中醒来,转脸朝向护士。他的脸上刚才裹着的纱布,已经被他自己解开,眼睛的部位是两个空空的带着黑边的肉洞,看得见肉洞底部溶解了的药膏后鲜红的好肉---
山腹中庞大的空间中,偶尔响起狂叫声,那是有的伤员药劲过去后,发出的嘶吼。
“--真他妈的疼啊!护士,护士,给老子一针,让我死!”
“--让我死了算了!我到阴曹地府,找小鬼子报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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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蓉薇手下的护士,有三个,只工作了三四个小时,就昏倒了。
不是累的,是心理压力压的,是痛心和愤怒,使她们倒下。
七十二小时后,张蓉薇终于累倒了。
迷蒙梦中,她飘飞起来,在空中,边飞边向下看。
她飘过一座座山头,看见下面,每一座山,都是一面黑,一面绿。
黑色的死气沉沉,绿色的生机盎然。
看见黑色,她心中沉重,看见绿色,她心中愉悦。
她飞累了,轻轻落在一座山头上,向下看。
下面,一片黑色大地上,千千万万的人,衣衫破烂不堪,个个带伤,都是身体或者五官残缺的伤---他们向一个方向走,那边是一片绿色,延伸向远方,无尽的和平的春色。
千千万万的人,又都抬起头来,向上面看。
张蓉薇顺着他们看的方向看去。
在那遥远得不知多么远的高处,隐隐有一张巨大的脸孔显现,像西方人,又有些像东方人。那脸孔上的眼神中,透着怜悯,似在叹息,似有早已洞察这一切却又无力阻拦的悲伤---
日本人首先发起的核攻击,导致中国军民在二十四小时内,死亡一千二百万人。一个月之内,再死亡八百九十万人---
现代化的信息设备,将中国全国的伤亡数目不停地集中。各救护中心的医疗结果详情,都通过内部联网,直接到达最高统帅部直属总救护指挥中心。总救护指挥中心随时通报全国伤亡情况,并不停调配救护人力物力。中国,成了一所空前巨大的医院---
大约四十五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成为禁地,相当长时间里,禁止无关人员进入。并将用最现代化的手段,予以超大规模污染清除---目前尚来不及全面开始,因为,战争尚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