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仙将拂尘往臂弯里一扣,竖起左掌,微微躬身:“贫道起手了。”
两人相见毕,仲陵便欲离开,可齐仙却饶有兴致:“恭喜杨将军,这一去定是要建功立业,封王拜相了。”
“道长过誉了,在下不过区区骁骑尉,当不得将军一称。”仲陵道:“况这一去,生死未知,哪敢图功绩前程。”
齐仙笑道:“贫道不才,却善相术。相术云‘眼长过寸,辅佐圣主’,杨将军眼长近耳,乃福贵之相,兼眉秀而疏,宛如新月,有超群之姿,且天庭饱满,双目如电,可令众心归顺。杨将军之相贵不可言,日后必做高官,必享重禄。”
相面术士惯说好听的哄人开心,仲陵也不反驳,只笑着一揖,道:“那便承齐仙道长吉言了。”
齐仙又道:“这战场凶险,瞬息万变,不如贫道为杨将军卜一卦,测测吉凶如何?”
仲陵辞道:“道长乃是圣上御用仙使,一卦一测皆为圣上而用。在下身份微末,又无缘仙道,不敢让道长为在下损耗心神。”
“修道讲究一个缘字,贫道每日要卜三卦,今日还差一卦,方得圆满。现下遇到杨将军,便是缘法,还望杨将军助贫道完成今日功德。”
“生死祸福皆有天定,非人力可改,知之又有何用?”
“虽然不能更改,但如预先知之,心中有防,不至于临阵忙乱,甚至为善以趋避之,或可逃越。”
仲陵知齐仙是秦王的人,本不愿深聊,但见其笑容可亲,又如此坚持,也不好弗了他的意,便道:“如此,那就劳烦道长了。”
齐仙从袖中取出三枚金钱并一个龟壳,将金钱放入龟壳中摇了摇,口中默念有辞,然后将金钱排出,望着卦象沉吟不语。
“此卦主凶吗?”仲陵问。
“不完全,乃是吉中隐凶,凶中带吉之兆。”齐仙道:“此为坤卦,卦辞云‘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将军这一去,初时得利,只是后面会遇到挫折,陷入困顿之境。”
“是什么困境,又应当如何解?”
齐仙笑道:“将军虽是聪颖豁达,也难免被小人迷惑。这破解之法,便是在这后半句的卦辞中。”
卦辞后半句字面意思倒还易通,只是仲陵觉得奇怪:“这后半句的意思是说我在西南边会有朋友,东北处会有亲近之人死去?”
齐仙不可置否,只道:“杨将军此次不正是出征西南嘛,许在那边会有贵人相助。困境常有,君子当有所为,便能破而立之。”
仲陵心中嘀咕:自己从未去过西南,在那一带没有远亲故友,何况此次是去剿匪平乱,又不是求访高人,如何得遇贵人。纵然自己在战场上遇到凶险,又怎会连累到东北处“丧朋”。
不过他本不信鬼神,更不信先数卦象,这一次也就当个新鲜,并不放在心上,对着齐仙行礼谢道:“多谢道长指点迷津。”
齐仙摇手道:“天道有常,贫道也不过是个传话人。将军的局如何破,何时破,那都要看将军自己了。”说罢,与仲陵欠了欠身,离开了。
仲陵望着他哼着歌谣,晃着脚步离去的身影,不禁莞尔——这齐仙倒有些意思!
到了京营,正遇着王寿来点兵招将,巡演人马。
仲陵只是个五品的骁骑尉,往上还有指挥佥事、同知、指挥使,并不由王寿直接统领。
王寿却特特将他叫过去,十分客气地同他讲了军法军规,以及行军中的忌讳,额外寒暄了好一会。
仲陵也礼貌而客气地应承着,出来时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没有撕破脸皮,不然现在落到他手里,不得明枪暗箭把自己往死里整。
从京营中回来,他急急去了太师府,先见了太师,将情况与太师说了。
太师嘱咐道:“军法如山,这一去,无论在兵营还是战场,一定要以长官命令是从。切记,不可贪功冒进。”
仲陵一一答应下来。
他本想去与言兮告别,却听张明说言兮去宫里还没回来。
天色已晚,明早便要起兵,还要回去打点行装,他等了半柱香还不见她回来,只好先走了。
第二日,五更天,京营中调集的将士已在城外集结完毕。
天还未亮,可银铠铁甲,刀枪剑戟,映着山边残月,闪烁着点点冷芒。
仲陵再次回头望了望,整个京都还在沉睡中,宁静祥和,同往日没有分别。
而自己前往的战场,会是什么模样,会是书中所说的,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人间炼狱吗?
但那又怎样,这是属于自己的战场,终是不能逃避,只能直面。
保家卫国,守护至亲从来不是嘴上一句空话,是需要钢铁的意志与无上的信仰。
自己所崇敬的那位将军,在自己这个年龄时,应当都已身经百战了吧?
经不住战争的淬炼,又怎能配得上心中的那个人?
他摸到脖颈间的细绳,扯出那块青玉,放在唇边轻吻一下,又小心放了回去。
不知她此时是否已在梦中安睡?
可惜没能和她告别。
不过也好,离别多伤痛,何况还是送自己去战场。
等自己活过这场战争,还能挣下功业,应该就可以娶了她吧?
他如此想着,便听到了号角声。
八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此后晓行夜奔,昼夜不停,火速驰援云贵。
一个月后,便有捷报传来,朝廷军与反贼大军正面交锋,大败敌军,斩敌五千余人。
这算是给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初闻此次民变,皇帝勃然大怒,难得地出关亲自理政,追究祸由。
瞒报灾情的当地知府县衙、布政使司已经被起义军端了,知府大人、布政使都被枭首示众。
皇帝犹觉不解气,下令株连九族,将其名下家产全部充公,有合谋同党、或是知情不报者,凌迟处死,至于其他间接相关的,主要在吏部、督察院、通政司中,皆停职查办,一旦查有关系,也是革职流放。
内阁几位辅臣也未幸免,都被斥责罚俸,张太师也勒令停了病假,回朝中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