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因身份尊卑而施予情意,那与拜高踩低的小人有何分别?”太子冷冷道:“因为是皇帝,所以就能把国家朝政作为负心薄幸的借口吗?”
默了片刻,文彦道:“殿下贵为太子,一些地方怕比我们不得自由,有些心思若能收最好收住。”
“我知道。”太子沉声道。
四人都是将近弱冠的少年郎,情窦已开,各怀了一段心事,当下都不言语。
四方的庭院围出四方的天空,有风自虚空处而来,带着料峭的春寒,振得院角的绿竹簌簌作响。
“便是不能由自己心意,可我也不想现在就立太子妃。”太子眉头又拧起来,“可有什么办法先搁一搁。文彦,要不你跟爹说,让他先按下这事。等到日后,我自有主张。”
“这可有点难了,皇室嘉礼是礼部分内之事。何况殿下身为储君,婚娶子嗣关系国祚。”文彦耸肩笑道:“我爹那个人了,就怕别人逮他小辫子,说他不称职。才送完各国使臣,便是郑阁老不来找,他也准备往这方面使劲。”
太子沉吟道:“父皇眼下就关注他的成仙金丹,不理朝政,有人进谏,也许回头他就忘了。”
“便是一时忘了,总有人会再提,陛下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拖着。纵然礼部不提,还有个都察院。除非……”
“除非什么?”
“殿下是知道的,现今天下太平,朝局也没什么大的动荡,言官们一清闲,就得找点事来,才不显得自己尸位素餐。殿下若执意让太子妃位空悬,正好成了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文彦咳了几声,也不卖关子了:“如果这时能出些大事,比如瘟疫肆虐,夷狄犯境,或是查出个侵吞国帑的大案子,总之天灾人祸,搅乱局势,那时臣工们都忙着自保甩锅,自然就顾不上殿下的婚事了。”
“你还是闭嘴比较好。”太子白了他一眼道。
江照忽而自外边急急而来,禀太子道:“殿下,陛下急召您入宫。”
“父皇找我?”太子奇怪——这可真是稀罕事,“出什么事了?”
“西南之地有人造 反,聚集了十多万反贼,沿途已有九个州府连发告急文书了。张太师和内阁的各位辅臣,兵部、户部尚书,以及都督府的人,已经在御书房与陛下汇报此事,陛下让您急入宫商议,传手谕的内官正在外厅候着。”
此话一出,四人都变了脸色。
太子令江照起身,问:“这些反贼都是什么来头?怎么会就突然冒出十多万人来了?”
江照道:“属下不是很清楚,据说都是流民,因天灾没有收成,又被当地官府强收土地,没了生计,就怒而揭竿,沿途烧杀抢掠,已经占了许多州县,杀了好几个知府了。”
仲陵心中一凉,想到除夕夜所遇的三个灾民,以及太师所言,这些日来,自己心中隐隐的担忧,都成真了。
而大用跟文彦则心中纳罕:去年不是赈过灾了吗,怎么又有灾民造 反了?
“我知道了。我准备下,马上去见父皇。”太子对江照点头道,转身就见元宝立在廊下,手里还端汤碗和调匙。
“殿下,有人造 反了,是不是很严重。”元宝轻声问道。
太子走近她,看到她脸色微微发白,托盘上的碗箸发出细微碰撞声,“你放心,他们打不到京城的。”
“可是有十几万人啊。”元宝哽了哽喉咙,显然是想象不出这样的数字后,对应的应当是怎样庞大的规模,“没有饭吃的人,是很可怕的,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太子握住她冰凉的手心:“没事的,我会处理的。”
元宝抬头望着他,目光微动:“殿下,他们也是走投无路,才会造反的。”
“这不是他们去伤害其他无辜人的理由。”太子眉心微蹙了蹙,“无论怎么样,当他们造反那一刻起,注定没有活路了。”
他松开手,转身走开:“我要去见父皇,你来为我更衣。”
元宝放下托盘,默默地跟在太子身后走了。
同时,又听太师府里的管事张明来找仲陵,仲陵忙让进来。
张明进来,他三人都是老相识,便只与江照行礼见过,道:“西南军情告急一事,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了,眼下朝廷必定会出兵镇压。”
“一旦出兵,会从都司卫所下调动人马。”他望向仲陵,“你的军籍在京卫所下,太师的意思是让你暂停禁军中职务,回京营待命,一遇调兵,则随军出征。”
仲陵点了点头——这本就是太师将他军籍放在京卫所下的目的。
不一会,太子出来,一身淡金色蟒袍,将少年人身上锐气化去不少,却又多了几分内敛的清贵。
张明对着他一拜,将方才的话又叙了一遍。
太子听罢,对仲陵颔首道:“朝中短武将,以你的本事,正该在战场上博个封妻荫子,我太乾宫终究留不住你。”又对大用和文彦笑了笑,“往后如今日这般清闲的日子,怕难得有了,等仲陵回来我们再聚。”
他虽是笑,可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带着江照往皇宫去了。
仲陵跟着张明,也告辞而去。大用与文彦也各自回原处当差。
方才还热闹朗声的庭院,此时就只剩寂寂春色,唯有院角几杆绿竹在簌簌颤响。
几日后,圣旨下来,擢王寿为西南大将军,加授为龙虎将军,从京营及地方直隶卫所中共调取八万人马,即日起前往云贵之地剿匪。
仲陵军籍所在卫所自然也在征调范围,因他在禁军中,已升为千卫,此次平迁至京营为千户宣慰佥事。
他回禁军中交接完腰牌,便要回京营,出门时,正巧迎面撞上一个道士。
这道士生得貌白神清,兼颔下三缕长须,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正是皇上身边御用道长齐仙。
仲陵往日巡城时,远远见过几次,但没打过正面,这时离得近了,便拱手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