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时牧收到了代理发来的稿费,他只留了自己的基础生活费,一半转给了宋如,剩下的打给时严光。
看着电子屏幕上扭曲变形的数字,没来由的想到屏幕背后时严光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他感觉胃里一阵翻涌,辛辣直逼嗓子眼。
牧马人踩过减速带一阵颠簸,时牧的脸色愈发难看,甚至连嘴唇都是一种近乎苍白的状态。
随着停车带来的惯性,以及车门被人打开后刺眼的光亮照射进眼里,时牧用手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是晕车了吗?”
有人问道。
时牧难受的艰难启唇,也只发了几个单音节。
季迟帘动作迅速且小心的将时牧扶下来,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寻找到支撑点后,时牧沉静下来,猛烈的心跳声在耳里循环播放着,淡金的阳光换化成一团漆黑色的杂乱的线条。
它们在时牧眼里,无序的编排着,奋力扭曲着。
“还是很不舒服吗?”季迟帘的声音近在耳边,他甚至能感受到除光热外,另一种热气。
“嗯……”时牧渐渐有些听不清身边人的话语,内心里住的夏蝉过于聒噪。
午后,阳光斜过叶缝,细细碎碎落在小院里,像打碎的玻璃能折射万千色彩。
时牧睡了很久,身子软绵绵的,就如枕在云端。
意识是清醒又模糊,好与否的记忆在脑海无序插播,最终化成眼角的一滴泪珠,不是热的,是冰冷无力的。
他独自徘徊在六楼的医院走廊上,身边是形形色色与他一样,正在经历着或经历过,同种或不同的痛苦。
有人面带微笑,有人面容憔悴,有人置身于事外,有人陷在事内苦苦挣扎。
不知觉,玻璃窗外的太阳被人偷走,幕布覆盖上大片黛色。
夜里,走廊很静,静得人心里发毛。
尽头,铁栏内,蜷缩着一团身影。
时牧低头,身影抬头,漆黑将他包裹环绕。
潮水从四面八方袭来,窒息感涌上心头。
他猛地惊醒,风刚好将窗帘吹起一个角,日光从外照进,斑驳在地,随风舞动。
季迟帘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正翻阅着一本书,从封面来看应该是本名著,或者说是理论书。
时牧揉了揉眼睛,头还有些闷闷的,说来也是奇怪,明明现在温度还挺高,可他却感到寒意。
光亮若隐若现,将季迟帘紧紧包裹,就如同午后初遇,男人的轮廓在记忆里有力、分明,干净得不像话。
时牧看得有些入迷,他似乎在想事情,不过,季迟帘下一秒出现在身旁,倒把他吓了一跳。
季迟帘缓缓蹲在一旁,不知是不是错觉,时牧能感受到他的神色里混杂着担忧与疲惫。
季迟帘先开得口:“好些了吗?”
接着他伸出手,手背贴在时牧的额头上,停滞了一会儿,又收了回来。
时牧点点头,季迟帘说:“起来喝点水吧。”
时牧没有拒绝,又点点头,季迟帘一手扯着枕头,一手慢慢扶着时牧,直至调整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时牧接过递来的水,他没有很渴所以只是微微抿了下,接着他发现杯子里装的是糖水,甜度刚好合适。
“是糖水。”季迟帘几乎是下意识解释,他用指腹刮了刮鼻梁,似乎有些疲惫了。但中午听完宋平岩的话,季迟帘心有余悸,又碍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也只是房东与租户,不太好提。
季迟帘想了想,于是饶了个弯子:“这家医院的宋医生是我的朋友,今天晚上他会来查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跟他说,知道吗?”
时牧垂着眸,他盯着杯里的水,在空气微弱的快速流动中,漾着波痕,淡淡的一圈又一圈。
直至他的心也像这水,沉入了内心。
这几年,时牧过得并不算好,在国内时,他不仅要一遍挣钱,一遍奔走在医院照顾宋如,还要收到时严光的威胁。
日子很累,也很长,他曾在深夜一个人走过河堤时,想一头扎进去。但很快又收回这个荒缪至极的想法,他后退了几步,站在褪色的红漆栏前,摸出包里仅剩的半包烟,点燃了一根又一根。
火光在漆黑里格外耀眼,烟身不断燃烧着,直到烟蒂散落在脚边,周身的尼古丁味连河风都不易吹散时,他才又捡起自己朝回走。
时牧知道自己不算个正常人,他也独自偷偷约过心理医生,当然,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那些痛苦不单单只是心理上的折磨,更是转化为长矛刺进他的身体里。
出国,他其实很早就想了,但时牧放心不下宋如一个人在国内,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这次能出来,是因为师姐愿意照顾宋如,更是因为宋如劝了他很多次。
“小牧,不要担心妈妈……妈妈会在这边好好的,你去了外面也要好好的。”
“都怪妈妈,害得小牧受苦了。”
“小牧,以后…不要回来了。”
………
可是,现在一切都在改变。
溺水的人不是跌入水中便一蹶不振,而是在反复的挣扎过后无助沉下。他闭上眼,甘心随波逐流,但偏偏在这时,他被人拉了起来,浮在了水面上。
那人逆着光,对他说:既然做不了鱼,也做不了鸟雀,那就去做一只蝴蝶吧。既可以展露蓝天,也可以身处低洼。
时牧想要抓住那抹浅金色的光芒,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想法,他想要再勇敢一次。
时牧抬起头,漆黑的瞳孔在光若隐若现的反射下,就像一只蝴蝶要挣脱枯枝,夺眶而出。
“好。”
“谢谢你,季哥。”谢谢你,我想要救我自己。
季迟帘被这只扒拉着耳朵的小孩逗笑了,他抿嘴笑道:“这么客气啊?小朋友。”
说着,季迟帘将椅子拉过,又坐了回去,双臂靠在扶手上,他微微仰着头,清冷的面容淡金色头发,现在却是那么柔和。
季迟帘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时间。
“好了,时小朋友,不逗你玩了。睡了这么久,饿了吧。我托朋友带了点这边的特色下午茶,要不要试试?”
时牧挺喜欢吃甜食的,听到这他有些期待的捏了捏虎口:“可以吗?”
“当然。”
东西是一个红头发的姑娘送来的,一个干净又活泼的姑娘。
“时,她叫荔娅,是我的朋友。”季迟帘接过手提袋一边介绍着:“这位是时牧,嗯,也是我的朋友。”
“你好,时。”荔娅笑着,她的唇角漾起一条优美的弧度:“我是荔娅,很高兴认识你!”
时牧同样微笑回应:“嗯,荔娅,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两人相见如故,很快就聊到一堆去了。留得季迟帘一个人,来分装这桌下午茶。
季迟帘做事很快,不一会就摆好了桌。
都是一些这当地的特色糕点,味道出奇的好,香得时牧连吃了好几块树莓曲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