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灯光太亮,又或许是过于疲惫,使得时牧有种错感那不是时严光,而是披着人皮的鬼怪。
“终于找到你们了…”时严光吃力的站起身,踉跄几步站到时牧跟前,他瞪着那双满布赤红的眼,笑容诡谲:“小牧啊…跟爸爸回家好不好?爸爸知道错了,再也不会那样了!”
时严光想要伸手去抓时牧的胳膊,却被对方一把甩开了。
时牧强压着内心的怒气,看着时严光,他用近乎平静的语气问:“再也不会哪样?”
时严光却丝毫不提那事,皱着眉头,敷衍的催促时牧:“小牧听话,去把你妈妈带出来,我们一起回…”
时严光话还没说完,就被时牧打断。
“别说了。”时牧咬着后槽牙,说得字字句句比石头还硬:“时严光,你还好意思提我妈?你差点把她打进ICU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那是我妈!”
时牧心底的火几乎要窜到了眼里去,他拿出手机不耐烦的说:“时严光,别再来找我妈了,你现在有多远就滚多远,别逼我报警!”
时牧从时严光身边擦过,准备拿出钥匙开门。谁料,时严光那混账见时牧油盐不进,于是心生歹意,反手一拳重重落在了他的脸上。
时牧被打的朝前踉跄了好几步,转头望向面前的时严光,他不可置信的又抬手摸了摸脸颊上火辣辣痛处,心里就像断了根弦,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时严光,你真不是个人!”时牧用力一拳砸在时严光的腹部,时严光吃痛反应过来,两人如同发了疯的狗缠打在了一起。
要不是,隔壁的女邻居闻声,从猫眼朝外看,发现了两人,偷偷报了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时牧伤得没有时严光厉害,只是脸被打歪了些,胸口被揍了几拳,隐隐的有些抽痛,这场缠打他几乎占上风。
时严光被送去了医院,时牧没有上救护车,而是跟着警察去做了笔录。
时牧在询问室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的交代了,在这过程中,询问室很安静,除了警员的提问声和笔在纸上沙沙的摩擦声就再听不见别的。
走出公安局时,时牧这才发现宋如也追着出来了,秋夜里很凉,宋如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裙,她站在门口紧紧抱着双臂,冷得瑟瑟发抖。
见到时牧出来,宋如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儿子,急得直哭:“小牧…妈妈对不起你…!”
她小心翼翼捧着时牧的脸轻轻吹着:“小牧,疼不疼啊?妈妈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时牧的灵魂仿佛在宋如一声声的呼唤中,从淤泥里抽出了身,紧接着他从泥潭里找回了自己精神的意识。
时牧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用手轻轻拍了拍上边的灰尘,才给宋如仔仔细细的套上。
他牵起宋如朝灯火深处走去。
时牧已经没有了家,没有了父亲,他不能再失去了母亲。
时牧醒来时,太阳都挂在头顶上了,白沙窗帘被外面吹来的风卷起了一个角,露出了阳台外的景色。
他吃力的从床上起来,头闷闷的不太舒服。
时牧穿上拖鞋走到阳台上,抓了抓杂乱的头发,才拿起喷壶给盆里的刺芹浇水。
嫩绿的花苗迎着太阳,在生命源泉的滋养下,慢慢伸展着柔软又坚韧的身子。它的叶片顶端尖尖的,像锋利的铁剑。
等那紫色的花束绽放时,刺芹就如勇敢的骑士,手握长剑斩下荆棘与怪兽。
时牧收拾好自己后,从橱柜里翻出了一包吐司,随便应付了早餐,之后带着画稿就出门了。
在萨曳城这边,邮寄东西需要在中午前寄出,因为下午快递员需要将货件拉去罗坦淋亚中转站,再由中转站寄出。
时牧走到楼下时,碰到了刚买完菜的季迟帘。
季迟帘见时牧一脸着急的样子,于是关心道:“时,早上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牧讪讪回应:“早上好季先生。”
又将自己起晚的事情删删减减讲给了对方听。
不知道为什么,季迟帘的眼神总是温柔的,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安慰时牧并提出办法:“问题不大,还来得及,不过从这边到快递站会有些远。这样吧,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开车送你过去。”
季迟帘见眼皮子底下的小刺猬一脸犹豫,于是勾起唇笑着说:“我在那边也有点事要办,正好顺路送你过去。”
季迟帘动作很快,不过半晌一辆jeep牧马人就停在了时牧面前。
夏末,太阳依旧火热,头顶被湛蓝色颜料铺得满当当,牧马人行驶在塞茜贝娜河沿岸的沥青路上。
凉风裹挟着湿润的气流,吹弄在时牧脸上拾走了炎热,公路环绕着城与河,一路朝上。
隔岸,德克历亚群山被大片森林覆盖,入眼是松绿,只是夏季山头掺杂了些许紫色的星星点点。
远山、森林、长河、烈日晕染在一起,车内播放着Traveling Light(轻装前行)。
“I was doubling over the load on my shoulders.”
“Was a weight I carried with me everyday.”
“Crossing miles of frustrations and rivers of raging.”
轻快放肆的旋律在耳边跳动,时牧有些放松,他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人,光影从季迟帘的鼻梁一路下至喉结,勾出干净的弧线。
只是一眼,时牧就匆匆别过脸,将双眸重新嵌在远方。
季迟帘注意到时牧的视线,说道:“对面是德克历亚山,很美对吧?”
时牧微微点头,呢喃道:“很美…”
季迟帘轻笑:“山腰有个木屋偶尔春冬得闲,我和约德纳都会一起去那住上一段时间。”
“冬天山谷被积雪填满,屋旁有个池塘,约德纳会把冰面凿开,在那钓鱼,有时一坐就是一上午,明明屋子里有热食,但我俩还是更乐意在冰天雪地里吃着噎人的三明治。”
“如果空闲时间再长些,还可以等到开春,带上果酒和提拉米苏,去山顶看刺芹爬满地平线。”
时牧听得入迷,空白纸页被季迟帘一点一点刻画清晰,色彩在一瞬间绽放开来。
他的眼波轻动,或许有的人生来就是自由,而有的人一生都在追寻自由。
如果一开始有选择,那他会去当一只独行的鸟雀,不被枝丫纵横的森林禁锢,不被乱草铺天的树丛束缚。
可是,时牧不是鸟雀,他只是一个在泥潭无力挣扎的普通人。
“对了,你叫时牧是吗?”季迟帘正视前方。
时牧错愕的“啊”了声,随后反应过来:“嗯,对的。”
季迟帘说:“介绍一下我自己吧,季迟帘,四季的季,迟来的迟,试问卷帘人的帘。”
出于对年上者的本能反应,时牧两只手抓着衣角,乖乖喊了声:“季哥。”
季迟帘有些失声,宠溺笑道:“哎!”
时牧将画稿寄出去时,刚好在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刻,他用力推开玻璃门,季迟帘就靠在车上,一手滑动着手中的电子屏幕,一手插在包里。
一八几的身高再加上惹眼的外表,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见时牧出来,季迟帘将手机放进包里,问到:“寄出去了?”
时牧应道:“寄出去了。”随后他又表示感谢:“谢谢季哥,多亏了你!”
季迟帘说:“小事,能帮上你就好。”
接着他为时牧拉开车门:“饿了没,我刚刚刷到了家新开的中餐厅,一起去尝尝?”
时牧茫然的坐在座位上,眼神带着局促:“啊…不用了吧,季哥,本来就够麻烦你了,这怎么能…”
季迟帘见对方又将自己蜷缩起来,团成一个球,他或许也是出于本能反应,见过了太多世间冷暖,想要安抚这只警惕的刺猬。
他也不是什么大圣人,明明自己一地鸡毛,却还想将别人从谷底拉起来。
季迟帘收回唇角上的幅度,佯装失望:“小牧,我也是国人你知道吧?”
这么说来,时牧小心的打量着眼前人,头发虽然是淡金色,但仔细看五官当真不像这本地人。
时牧有些出神半天才“嗯”了一声。
季迟帘说:“这是城里为数不多的中餐厅,作为同乡是不是该帮助同乡点餐?”
时牧微怔,他说:“我知道了,不过我老家是戎州的,在川蜀那边,饮食上主要是麻辣口味,不知道季哥有没有什么忌口。”
季迟帘满意的弯了弯眼角:“没有忌口,我很好养活的。”
中餐厅开在城中央的德曳广场,虽说是新开业的,但客流量大,店里几乎是爆满。
时牧拿着菜单,挑了几个有代表性的菜品,麻婆豆腐、蒜泥白肉、太安鱼、糖醋白菜,最后又要了两碗醪糟小汤圆解辣。
餐厅上菜速度很快,并且不管消费多少,都会在每桌赠送上一碟果盘。
季迟帘夹了块刺少的鱼肉放进时牧碗里,自己也尝了一块,鲜嫩的鱼肉包裹香辣的汤汁,爽滑又入味,很是下饭。
季迟帘又给时牧挑了两块肉多刺少的,时牧道了谢,低着扒拉着碗里的菜。
才吃完三分之一,时牧就停下了筷子。
季迟帘刚夹起两片裹满辣油的白肉,朝他碗里放,迟疑道:“吃饱了?”
时牧讪讪点头。
季迟帘没问什么,只是哄道:“最后再塞两片白肉吧,这么一桌我也吃不完,帮我分担点。”
吃饱喝足,季迟帘仰躺在沙发上,似乎在回味:“等下次回国,我一定去川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