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锅店内，张昊闷闷不乐盯着油腻的PVC塑料菜牌，手中的马克笔却一刻不停地在上面勾画着。
烙锅店的老板今天换了一个周润发同款的大背油头，一手夹着烟，一手时不时在头上撩拨着，究竟是头油还是发蜡此时已经无法分辨。叼在嘴里的牙签在唇齿间上蹿下挑，像极了一位特立独行的指挥家挥舞着手中的指挥棒，丝毫不在意在场的演奏家们是否能够跟上他挥斥方裘的姿态。
然而他并没注意到手中夹着的香烟几乎烧到了烟蒂，只是一个劲地打量着张昊的一举一动。
老板终于忍不住，试探性问道：“那啥，张队，今个的菜牌不合您意？”
当老板还在回想最近更换的新菜牌上，是否出现了让人贻笑大方的错别字时，张昊立马抬头笑道：“哦老王，您别误会，今天我要点顿丰盛的，咱也别涂涂写写了，您就按最贵的给我们上吧。”
听到这话，老王眼前一亮，立马竖起大拇指兴奋道：“张sir豪气，那我就给您上一套最近小店新推出的‘生龙活虎’牛鞭海鲜套餐，绝对包您满意！”
张昊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老王，别这套餐那套餐的，就单点，挨个给我上，不差钱，吃不完我兜着走，保证绝不浪费！”
老板大喜，比出一个“OK”的手势，掏出烟盒挨个散了烟，收起菜牌开心离去，桌上围坐的两位技侦兄弟也鼓起了掌。
张昊扭头朝满脸无奈的李辉低语道：“今天老子给你背了个诱骗良家少女出卖色相的锅，这顿饭你买单不过分吧？”
不明所以两名技侦兄弟开始交头接耳，李辉沉默不语微微点头，自顾自端起一次性纸杯饮了口茶缓解尴尬。
片刻后李辉朝两名技侦兄弟问道：“对了，你们组长孙淼咋没来呢？”
张昊叼着烟接话道：“咱们的孙大组长在还在给咱破译U盘呢。”
李辉疑惑道：“什么U盘？”
“今天凌晨发现李建国暴毙家中，我立马让蹲点在赵林家的兄弟抄了他的家。你还别说，他家的落地窗玻璃真叫一个气派。我们在他的家里采集指纹，顺便在他的床上采集到一些不属于男性的毛发组织，但是并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正当我们要撤退时，一个爱酒的兄弟特意去翻了他的酒柜，就在其中一个酒格里发现一个印着‘宣山大学校50周年庆’的U盘。”
李辉迫不及待追问道：“宣山大学50周年，也就是十年前，U盘里面是什么？”
张昊无奈道：“发现U盘以后，孙淼就插进了电脑，打算看看里面存了些什么。谁知道这U盘里面藏电脑病毒。好家伙，不仅把孙淼的笔记本给弄蓝屏了，U盘也自动格式化了，这不，孙淼这家伙这会儿还在和U盘做斗争，誓死要把U盘里的数据给恢复出来。”
不多时，毛永兴带着两个兄弟挤进烙锅店坐下，气喘吁吁地倒了杯茶大口吞下，喘了口气才说道：“老大，调查清楚了，李建国十年前在宣山大学挂职神经医学专业的博士生导师，当时赵林去意大利都灵学院留学的交换生名额就是他给推荐的。”
张昊抽了口烟，眯着眼缓缓道：“就是说李建国对赵林有知遇之恩？”
毛永兴点头，“嗯，宣山大学从那年开始每年都会有交换生计划，但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况且那时李建国只是在宣山大学挂职，对外顶多算个名誉教授。知道赵林和李建国是师生关系的只有当年那一届的师生，我是托宣山大学档案室的人调取了当年‘对外交换生填报表’才知道的李建国是他的推荐人。”
张昊想了想问：“既然这样，李建国和赵林应该并没有很深厚的情感，为什么单单把交换生名额给了赵林？”
毛永兴：“我刚才不是说了，这事除了当年的师生，别人并不清楚，我找到那届毕业生的联络表，挨个打电话去问过，一开没有什么进展，后来听说我是警察，结果还真让我打听到一个传闻。”
“传闻？”张昊有些鄙夷道：“你小子到底是干刑侦的还是搞八卦的？”
毛永兴摇头道：“诶，不是八卦呀老大，你忘了当初我第一天到警队报道你说过，要对一切事物存疑，苍蝇不叮无缝蛋，空穴来风必定有因……”
张昊摆手不耐烦道：“得得得，老子现在心烦意乱，别瞎叨叨，有事说事。”
毛永兴看出张昊的烦闷，没有继续调侃，缓缓说道：“十年前，宣山大学和意大利都灵学院达成交换生计划，学校里掀起一阵留学风，很多人钻头觅缝地想获得出国深造的机会。
“送礼的，攀裙带关系的人层出不穷，还有无所不用其极地贿赂导师的，就想让自己名字出现在留学推荐名单里。
“而赵林在外人看来什么功夫都没废却顺利获得了推荐名额，与此同时，学校里传出了赵林与李建国或有不正当关系的传闻，发展到后面愈发绘声绘色。
“传言说赵林是李建国和教导主任的私生子，两人为了颜面于是便将赵林寄养到农村的一户农家。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这个说法算是比较复合情理的。
“还有的说李建国送赵林去国外是为了赵林做变性手术，日后好相见。更为夸张的是，赵林在国内就已经完成了变性手术，植入人造子宫，并且已经做好了试管婴儿的受孕，出国仅仅是为了替李建国产子。”
听完毛永兴的描述，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与周围嘈杂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作为刑警的他们需要对一切存疑，但对于正常价值观的他们来说，有的事即便真实发生了也很难让人相信。
正在这时，老王端来两盘菜，哗啦一下倒进了烙锅上。“刺啦”一声，大虾蟹腿伴随着一个个圆滚滚的东西在烙锅上翻滚跳转。
“虾兵蟹将、深海鱼肚，趁热啊各位！”老板煞有介事的介绍着新菜品。
翻滚的鱼肚结合毛永兴描述的人造子宫产生微妙的化学反应，莫名让人有些反胃，虽然它们并不同属一种器官。
张昊问：“这瓜保熟吗？”
毛永兴苦笑道：“老大，传闻的事有啥可保真的啊，时过境迁也没办法求证了，只是作为一个参考来说明，赵林和李建国当年在大家的眼中的关系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样简单。”
“哎！”张昊一声无力的哀叹，“行吧，兄弟们这两天辛苦了，动筷吧，都别傻愣着了，吃完继续，难得你辉哥破费。”
“对，趁热。”李辉扭头朝张昊笑道：“那啥，张大队，我的银行卡解封手续还没通过，这顿就麻烦您破费了，但你放心，等我卡解封了，立马给你补上。”
张昊一听立马就不乐意了：“不是，你骗狗呢？你这卡解封多长时间了？我告诉你，要不是你让古圣圣去撩那个叫啥神仙的，老子至于替你挨郭局这顿骂吗？你就知足吧！”
李辉纠正道：“不是神仙，那人叫夏凡，是赵林都灵学院的同学。”
“切。”张昊不屑道：“老子管他是神仙还是夏凡，总之，今天这顿你就别躲了，锅我是替你背了，饭总得让人吃饱吧。”
李辉无奈道：“天地良心真没骗你，银行卡真没给我解封，柜台一直说我什么生物信息和系统不匹配我能有啥办法。后来还是圣圣让郭局帮忙给开的证明才同意给我特殊处理的，要不还不知道得托多久。”
张昊疑惑道：“生物信息不匹配？指纹还是人脸识别啊？”
“我上哪儿知道去？”李辉转念一想：“嘿，我才反应过来，我让圣圣去撩，呸！去调查夏凡不是为你的案子吗？说什么替我背锅，案子破了破案奖金你拿还是我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切！”
张昊立马变脸堆笑道：“嗐！较真了不是？不就一顿饭的事，谁请不是请嘛，来来来！大家快吃，不够咱再点啊！”
众人没在犹豫，狼吞虎咽起来，烟雾缭绕夹杂着喧闹让一切烦恼困惑暂时抛到了脑后，只有那轮明月清醒地洞察着这片大地一切。
距宣山大学不远处有一家年代久远的咖啡馆，名为“老榕树”，老榕树是一幢老平房改建而成，虽坐落闹市，却如同归隐山中。整个咖啡馆的装潢饰物皆取自自然界中的石、木、花、鸟，在月光的擦拭下熠熠生辉。
门口站架上的非洲灰鹦鹉不知在这里蹉跎了多少岁月，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让它跻身上流社会的前列，活脱脱的一个社交悍匪。无论你对他说出什么，它都能给予相应的反馈，当然其中脏话占了不少。
“欢迎光临！傻X”
鹦鹉字正腔圆的说着欢迎词，就在刚才，一位头戴军绿色鸭舌帽的人穿过暮色钻进老榕树咖啡馆。
他找了一个空座坐下，昏暗慵懒的灯光里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就在他的隔壁卡座里隐约能够看到一个人影，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张可有可无的木质镂空屏风。
鸭舌帽裹紧外套四处瞥了一眼，然后压低帽檐低声道：“为什么突然找我，这样很冒险。”
那人回道：“放心，大榕树我几年前就已经买下，只是明面上它属于别人，今天的监控看不到你我，况且空调我开得很大，没有人愿意在此逗留，对了，宣山大学食堂的月饼还记得吗？中秋快乐！”
听到那人的话，鸭舌帽瞄了一眼面前的桌面。也许是故意调大了空调冷气的缘故，桌上的咖啡热腾腾的冒着雾气，雾气后的手提袋上印着“宣山大学中秋月饼”的字样。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鸭舌帽语气稍有缓和，似乎放松许多。
那人反问道：“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买下大榕树吗？”
“这？”鸭舌帽迟疑片刻问：“你为什么买下大榕树？”
那人缓缓说：“因为，那年中秋，这里有我们共同的回忆啊，我不希望它掌控在别人手里。”
鸭舌帽身体微微一怔，片刻后笑道：“谢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