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无辜地苦着脸,道:“勤政也有错?当初不是他叫我与诸臣联络关系,培植羽翼吗?
“父皇眼下就是羲皇上人,整日就修仙炼丹,不理政务,每回我去见他,不是闭关就是清修,连面都见不到,就在乾清宫外给他磕个头作罢。
“还有元宵朝贡,确实我因记恨燕然与我大梁的宿仇,所以逞了一时口舌,可也没想到那燕然王那么没气节,真会下跪。况且,老师当时也在场,并没说不妥,现在过去这么久,反拿出来说事了。”
元宝给大用上完药,起身把东西收起来,道:其实太师之意还是想殿下稳重些,虽然殿下而今进益快,就怕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摔跟头。圣人说‘百善孝为先’,我们梁朝是以孝治国,何况殿下的父亲还是当今皇上,殿下万事以皇上为先,便是恪守了父子之道,君臣之道,就肯定不会有错了。”
太子掐了掐她的脸:“就你话多,现在连你也敢训我了。”
元宝将几人喝完的茶盏收回托盘中,又行了一礼:“快午时了,几位大人可要留在此处陪殿下一起用膳?有新炖的雪耳羹,可润肺开胃。”
“好丫头,我昨日不过提了一句,你就记下了。”太子望着她,笑道:“那就先尝尝雪耳羹,你去准备五副汤碗和调匙来。”
他顿了会,补充道:“你也一起试试味道怎么样。”
元宝掩嘴一笑,道:“殿下是怕元宝吃独食吗?”说罢,不等太子多问,就转身去了。
“这丫头,牙尖嘴利的,越来越放肆了。”太子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恨然道。
仲陵与文彦面面相觑一眼,然后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可我觉的元宝姑娘细致聪慧,对殿下的事很是放在心上,不像一般的宫女。”
“这倒是真。”太子收回目光,嘴角不觉微扬:“交给她办的事,没有不放心的,就是有时太有主意,不顺着你的意思来,教人喜欢不是,讨厌也不是。”
文彦难得地坐直了身子:“近来,我听我爹说了件跟殿下有关的事。”
“什么事?”太子奇怪,他跟礼部除了司仪典礼,平日很少打交道。
“前几日郑阁老找到我爹,说殿下册立一年多了,又将近弱冠,却无正妃,于礼不妥,所以想联合我爹一起给陛下上书,在宗室和各位臣工家中,选品性幽娴的适龄女子,以备太子妃之选。”
见太子脸霎时阴了一层,文彦便又笑道:“枉郑阁老也是先帝时留下来的遗老,竟也这般见风使舵了。殿下未立之时,身边连个照顾起居的人都没有,也没人在意,这会着急忙慌要给殿下定妃,是要定未来的一国之母吧。”
太子冷冷道:“怕是他们心中已有了人选,正好通过这个钳制我。”
“郑阁老跟我爹倒是说了几家的姑娘,有个殿下还认识呢。”
“谁?”太子很是纳闷,他连宗亲和朝臣家生得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更遑论认识。
“王寿王大将军的千金王秋雁。殿下不是喝过人家送的酒,在中秋围场时还见过嘛。”文彦道:“这王姑娘今年刚好十八岁了,尚待字闺中,王大将军也不急,想必是待价而沽,有图大之心。”
太子冷笑道:“王将军打的好算盘,他姑娘被他惯出一身的毛病,在京中跋扈闻名,竟也当得‘品性幽娴’这四个字。”
“幽不幽娴的,仲陵最清楚了。”文彦幸灾乐祸地看着仲陵,“毕竟人家对你可是一段热肠,痴心不变呐。”
“别乱攀扯,我和她早没往来了。”仲陵见文彦还要取笑,提起一脚将他踹开,又道:“这王姑娘虽然骄纵了些,但本性不算坏,只是若做母仪天下的太子妃,的确欠缺些。”
文彦一边躲开,一边笑道:“这还没好上,就开始为人家说话了。”
太子揉着额头,微微蹙眉:“对于太子妃一位,我并非要求一定是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只是想找个知冷知热、能说上体己话的人。”
他别过脸去,眼望院角的千杆绿竹,怔怔出神:“我努力勤政,就是希望不借助外戚的力量就能稳固地位,然后有权决定和谁在一起。”
仲陵蓦然一愣,颇有同感:自与言兮互表心意后,他一门心思只想挣下功业,娶她回家,一副钢心铁骨都恨不得为她而碎,便是有人拿着万里江山来换这段情缘,也是万万不肯的。
“我喜欢谁,便只想与她在一起。”太子目光灼然片刻,又归于沉寂:“不因她的身份而改变。”
他三人都默不作声——这句话说来容易,可对于东宫储君这样的身份,却是千难万难。
太子生母常氏出身微贱,在皇上还是晋王时,只是王府中的一个选侍,据说也曾独得恩宠数年,直到皇上继位几年后,便逐渐被冷落,后因冒犯龙颜,被打入冷宫,郁郁而死。
而传闻中,太子薛乾便是她在冷宫时所产下。
皇上从不许他人议及此事,更不许提及常氏名讳,为此当年还杖杀了一批宫人。
可怜常氏,至死还是个才人,死后也未得封号,直到前年薛乾立为太子时,才勉强被追为妃位。
而早些年,太子虽养在故皇后膝下,却因生母之故,打小便不被重视,甚至可以说是受尽冷落。
他对生母常氏的印象是很微弱的,脑海中只有模糊几个画面:一个女子站在冷宫内,笑望着他,朝他招手。
那时,他大概只有三四岁,还是四五岁?他不记得了,只知道路还走的不十分稳当,宫里和他说话的人很少,更没有人会对他笑。
所以,当他看到那个笑容,就觉得亲切,不自觉地朝她走去。
就在快要走近时,照顾他的嬷嬷就忽然出现,一把将他抱走了。
他转过头,看到那个女子脸上笑容渐渐没了。她缓缓弯了腰,扶着门框蹲了下去,脚下的地一点点湿了。
她哭了吗?
他很奇怪。
那时还太小,不明白很多情感,后来再经过冷宫,他没有看到那个女子,冷宫各处挂满白幔。
身边的嬷嬷告诉他:他的母妃死了。
又过了很多年,他一天天长大,明白了那个画面和那句话的含义。
心像是被一把叫岁月的刀划过,当时不觉得怎样,直到年岁越长,痛觉才慢慢显现,越到如今,越历久弥新。
生母之死,也成了横亘在他与皇上之间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