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怪大用。”仲陵接道:“我听言兮说了,大用那日带小叶儿上街玩。小叶儿玩心重,见到一辆牛车,就学了牛叫声。结果那牛便不听使唤,僵在原处不动,正好拦住了华亭郡王的马车。”
他顿了顿,沉声道:“本来都不算冲撞,人家拉开牛车便罢了,华亭郡王当下也没生气,反而笑吟吟地请小叶儿去他的郡王府表演口技。”
几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一听这话就明白,顿时涌起一阵恶心加鄙夷。
太子道:“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把他打了?”
“小叶儿不肯,他就让手下强行掳人……”大用头又垂了下去,“她是我带出来的,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出事。”
“这事你做得对。”太子拍拍他的肩,“那老家伙一把年纪了不知道保重,专好幼女,一副色相,几回我见了都想揍一顿。”
文彦道:“这没办法,论辈分,他还是圣上的堂叔父,这种事又不是这一两天才有的。”
太子恨然道:“这样的皇室宗亲要来做什么,白白玷污了我皇家颜面。他日我登基了,第一个就是清理掉这些乱七八糟的皇亲国戚。”
这时,元宝端着托盘来,给四人上茶。
太子抚开茶沫啜了一口,又掀开茶盖瞧了瞧,“决明子?”
元宝抿嘴而笑:“是的,可以清心明目去肝火。”
太子放下茶盏,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这丫头,不知道是长了顺风耳还是生了火眼金睛,也忒灵了。”
元宝从托盘底下拿出一个小瓶,捧给大用,道:“这药是治跌打的,大人若是不嫌,奴婢来给大人上药。”
她这么一说,几人才反应过来大用手腕、脖子处有些痕迹,行动也不甚利索。
因为他们都是习武之人,时常跌打磕碰,都没放在心上,此时瞧着大用不好意思地挽上袖子和裤腿,身体各处遍布深浅不一的紫青淤伤,都不觉吃了一惊。
文彦咋舌道:“你爹下手也太狠了吧!”
“怎么可能。武统领虽然严苛,但不会不辨是非,还下这么重的手。”仲陵望着大用,道:“这是跟华亭郡王的护卫打架弄的吧?”
大用低头“嗯”了声。
太子称奇道:“不错啊,我听说华亭郡王身边的护卫个个都是高手,你能以一敌多,武功着实精益不少。”
“其实……其实没有打得过,后来是逃走的。”大用轻声嗫嚅道:“昨天华亭郡王去我家,说我把他打出鼻血来。我爹也没给好脸色,他冷坐了半天就走了。”
“呵,这老家伙还会恶人先告状。”太子冷哼了声,可想到他在武统领那吃瘪的模样,又忍不住笑,拍了拍大用:“说到底,武统领还是护犊子的。”
元宝用棉团沾了药水,往大用胳膊上涂抹,大用往后躲了躲:“我……我自己来。”
太子道:“没事,你就让她来。平时我磕着碰着,都是她帮我上药。元宝手巧,肯定不会弄疼你的。”
大用方才怯生生地递过手去,脸却涨的通红。
文彦噗嗤笑道:“你还是老样子,见到姑娘就脸红。胆子这么小,却敢英雄救美,怎么就不为兄弟两肋插刀?”
仲陵听他口气像是有故事,问道:“这怎么说?”
“正月的时候,我和大用去校场,不知触了什么霉头,撞上了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吕克俭了。”文彦手握成拳,揉着眉心,“他说我们在长安街骑马不合规矩,对着我们一顿好训,把巡城御史都叫来了。”
“吕克俭出了名的轴脾气。”太子同情地看着他,“你们撞到他手里,是不太好过。”
“都察院纠察百官,可也不该管到我兵马司来,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小半个时辰。”文彦推了推大用,“那时你怎么就呆若木鸡,不发一言?”
大用低声道:“确实我们不对先,那时我就说了,不该骑马过长安街的。”
“文彦跟吕大人当街口辩,那可是难见的盛景。”仲陵又惊又奇,笑道:“怎么,你的嘴竟没能讨到便宜?”
文彦摊手道:“我如何说得过他!都察院御史本就专职纠错找茬,骂人还极有章法,道理是一套一套,法纪是一条一条,把我们框得死死的,又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追古述今,半个时辰都不给你重样。”
一想到那日情形,他就头疼欲裂:“但凡我多辩几句,他便说我们是依仗家中权势,整日只知走马斗鸡、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然后上纲上线,上到安乐忧患,国家兴亡,我们倒像亡国之根一般。”
仲陵摇头笑叹:“总算有个治得你哑口无言的人了。”
“能怎么办?那吕老头嗓门还大,不知道是不是早朝时排在后面,启奏时要大声喊,给练出来的,喷了我一脸的唾沫星子。”文彦理了理袖口,道:“我这样一个浊世佳公子,要跟他一般见识,岂不成骂街了?”
“这倒是真的。”太子表示深有同感,“上次我不过批红中写了个别字,就被他拎出来好大一通说,”
他与文彦四目相对,互握双手,泪光点点,颇有难兄难弟之感。
仲陵道:“这吕大人虽然过分板正,但到底是个忠贞之臣,殿下也不必去结怨。”
“我哪敢,现在跟他在一起,比对父皇还恭敬小心。”太子颇为苦恼到:“有时候,最怕的就是这种人,打也打不得,说又说不过,还不能躲着不见。”
文彦见太子愁眉模样,心里大觉平衡,道:“这吕克俭还参过老师几回,骂的可狠了。殿下要不去找老师说说,就算不贬黜,也可以调任外官。御史不是本就可以巡按州府嘛,没事让他出巡,保准可以落一两年的耳根清净。”
太子道:“我倒是这么暗示过几回,老师却说什么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我若是容不下这种忠谏之臣,如何容天下。”
须臾后,他仰天长叹一声:“我发现老师的想法是越来越难懂了。”
“这怎么说?”
太子道:“现在我接手政务,一般小事自行裁断,大事找各部尚书商议后再定,每次奏折批完后,都先把批本送到文渊阁给老师过目,勤勤恳恳,就怕出一点错。
“结果昨日给他送去批本,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送信的内官有没有先送去给父皇看,又问我近来有没有去和父皇请安,得知没有后,就写了封信,将我一顿数落。”
仲陵也觉奇怪,问道:“信上怎么说?”
“他说我醉心朝政,就把他往日所教的忠孝礼仪都丢了,说我忘了君臣之道,父子之情,成了无君无父之人,又如何心有百姓。还说元宵节时,我侮辱燕然王,有失邦交宾客之礼,更折损我朝天子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