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剑卿狂奔回驿馆,祝飞鹰和众师兄弟等他到齐,正要整装赴会,却有官差来报,说有线报红莲教刺客欲袭医部大会,参会地点临时改在灵谷街的药王庄。
要说这灵谷街药王庄旁人不熟,罗剑卿可是再熟悉不过,这庄子里一屋一瓦,一花一木,都是他儿时的样子,只不过如今这庄子已不再姓罗,而改姓楚了。
祝飞鹰一众走到门口,早有楚家父子引着大队家丁丫鬟出来相迎,那楚人王原本长得尖嘴猴腮,短小精干,如今绫罗绸缎穿在身上,脸盘和肚腩较当年的罗大官人更大了一圈儿,他儿子楚雁寒脸上挂着彩,却不耽搁忙前忙后,见了谁都笑脸相迎,来客无不夸赞楚大官人能有如今家业,得亏生了这么个会来事的好儿子。
楚雁寒一见林洁莉更是欣喜,满口姐姐长姐姐短的,还要牵她的手逛园子,
“林姐姐头一回来咱家,我带你好好逛逛!”
“喂,人家看着呢,别没大没小的!”
闹得林洁莉脸一红,手一缩,好不尴尬。倒是罗剑卿在一旁又犯起了嘴贱的毛病,
“您可得嘞,她头一回来?我和她三岁在这后园假山下一块儿拉尿的时候,你还在廊下吃奶哩。”
这下林洁莉脸更红了,楚雁寒今早本就摔了一肚子火,听他这话只当是触自己霉头,更是老大不快,便沉着脸笑道,
“别介,我说的是‘咱家’,咱楚家的园子,谁管它八百年前是谁家的?”
见这俩人上来就点炮,楚雁寒他爹上来解围道。
“行了行了,什么你家我家的!大侄儿和侄女儿好不容易回趟京,把这里当自个儿家便是,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楚大官人引众人走到正厅,早有三位大人物端坐堂上,正是国医三杰——“国医无双”林靖元林老爷,“仙医圣手”伯庸道长,“大医精诚”弘源住持,众人皆知国医派同水云台向来不睦,见祝飞鹰等到来,相互间只拱手道声“久仰”,就不再多言。
林老爷一早看见他闺女站在对面,有意装作没看见,林洁莉也知她爹还在气她,便也吐吐舌头默不作声。
此时又听“嗖嗖”两声,就见两只草鞋,一先一后,飞进屋里,就听门口俩人争执,
“老子早说了不来,跟这些臭当官的有啥好说!”
“行了,帮主有令,你少说两句吧……哎!你别把鞋给脱了呀……”
就见一群叫花子,吵吵嚷嚷拥进来,当先二人,一胖一瘦,瘦的那个,扮相斯文,怀抱长剑,胖的这个,衣衫褴褛,腰系长棍。
唐歌儿一见那胖大叔,乐了,屁颠屁颠地跑上去,
“哟!三长老,我隔着三里地就闻见您这臭鞋味儿,还记得小歌儿不?”
胖大叔见了唐歌儿,当即胡子一吹眼一瞪,抬脚便踹,
“小歌儿?我操你个小兔崽子,小麻雀长硬喽?还敢跑回来!”
唐歌儿非但不躲,反倒乐呵呵撅起个小屁股来让他踹,
“嘻嘻,小的这不是一早跟您说过,想去学个医术,回来治您这脚气病吗!”
胖大叔瞧着凶,却没真踹的意思,反倒见了小歌儿身子壮实了不少,脸上还难掩几分喜色。俩人笑骂间,楚雁寒引着祝飞鹰一行上前,毕恭毕敬介绍道,
“这两位,正是丐帮三横王,大肚黄二位长老。”
“王长老,黄长老,久仰大名。”
祝飞鹰行礼,许久,胖大叔才轻哼一声,
“别介,姓三,名横王,这位,姓大,名肚黄……”
“抱歉,三长老,大长老。”
“这两位是水云台,水云九子之一的祝飞鹰大侠,和当世医状元成炎坤师兄……”
楚雁寒未介绍完,就被三长老打断话头,大声嚷嚷着说,
“水莺台?哪家新开的窑子?我老三咋没逛过?”
“是水云台,治病救人的!”
唐歌儿从旁提醒。
“啥?噢噢……原来是水云台,瞧我老三这记性,我就记得水云台的薛大侠,和文家兄妹,那可都是当世难得的英雄,至于这什么飞鹰,什么走狗之流,那我可就不认得了。”
三长老说完扯过一张太师椅坐着抠起了脚丫子,其他丐帮弟子也不客气,各找各的座儿,见对方话中带刺,众人只当他是嫉恨对方拐带自家徒儿,祝飞鹰也不与他争执,只一贯的面无表情,昂首视之。
这时只听堂下有人招呼——尚书大人到!
只见一位正二品官爷,紫袍乌纱,身后紧随医监、药监二侍郎,款款而来,座上众人,除了三长老,齐齐起身相迎。
罗剑卿一见这新任医部尚书,竟是他爹在世时的老相识,你道是谁?便是曾经的京都府府尹鲍大人,眼前此情此景,像极了那年罗氏药庄的百善乐施会,只是主客已调了个座儿。
寒暄完了,众人落座,鲍大人开门见山说道,
“诸位皆是我大棠医药界的栋梁,丐帮弟子也是世代精忠报国,此次诚邀各位英雄前来,是为三件事。其一,如今大棠,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反贼起事,更有死神病魔再临之说,本官此次秉承圣意,旨在召集各派,打破以往成见,齐心携手御敌,诸位意下如何?”
唐歌儿一早就看明白了,掌门之所以钦点自己和林洁莉一同来,便是想要修复本门同丐帮和国医派的关系。这第一件事,自然没人反对——反正都是名门正派,江湖上低头不见抬头见,明面上大伙儿客客气气便好,至于背地里怎么骂娘你猜得着嘛!
“其二,近闻几件药市大案,圣上震怒,前有京城药王罗文敏制假贩假,哄抬药价,后有琼州刺史勾结外贼,监守自盗,更有西域禁药‘含笑香’流毒民间,为正本清源,今我医部特设药监司节度药品管控,各派所有药材、药方,均须向药监司报备,未经许可,不得擅自制药用药。”
第二件事说完,座下众人各自打起了小心思,大师兄成炎坤坐不住,问,
“敢问大人,不让制药用药,医者如何治病?”
“楚老爷庄上用药来源清白,价钱公道,多年诚信经营,已获药监司批文,往后诸位只要用楚老爷庄上的药,本官绝不为难大家。”
鲍大人这般回复,楚家父子也不失时机冲大伙儿拱了拱手,这下众人都懂——你医部是想给楚家站台,让他一家独大而已。成炎坤还想再说,被他师父祝飞鹰以目光止住。
“其三,便是‘行医令’一事,今圣上授意,我医部所颁《大棠医律》共一百八十一条,请在座诸位医界大家过目,如无异议便请画押做个见证。”
早有官差端着一摞文案,在座每人递交一簿,那文书厚的就算读到明天天亮也读不完,说是让人过目,不过走个过场。
当文书递到丐帮三长老手上,被他直接揉成一团丢在脚下,拍案便骂,
“我老三大字儿不识一个,也懒得管你们这些行医卖药的破事,老子来这一趟就想问问,某些名门正派打着治病救人的名号,背地里却干私藏供尸,偷盗脏器的勾当,如今胆敢害到我丐帮弟子头上,这案子你们官府到底管不管?!”
他这一骂,众皆惊诧,他所说的这“名门正派”指的是哪门哪派,大伙儿心中自有一本帐,纷纷将目光指向水云弟子,许久,只见祝飞鹰眼中闪过一丝凶狠,却面不改色道,
“偷尸体、盗脏器本就是赚钱的买卖,红莲教、沼泽帮都干过,你又如何认定是名门正派所为?我倒听说有一大帮,打着帮穷苦百姓出海求医的名号,背地里干着越境偷渡,贩卖人口的营生,此案也请大人彻查到底。”
此言一出,众人更惊,三长老急了,手指祝飞鹰道,
“你这屁话,什么意思?!”
一时间,座上杯盘倾倒,杀机涌动,众人情知俩人各自运功,倘若动起手来,莺飞草长功对上降龙十八掌,世间两大杀技必然势不两立,还好楚大官人,伯庸道长,弘源住持纷纷劝和,这才叫俩人收了功,三长老却转而指向鲍大人怒道,
“姓鲍的,听好喽!当年你老爹在关外打仗,被羌贼砍得胳膊上就剩一根筋吊着,可是我老三连毙七匹快马,星夜护送转运才保住这条胳膊,我丐帮弟子世代精忠报国,如今有人欺负到咱头上,你该知道怎么办!”
“这个自然,这些疑案本官都会一一查清,给诸位一个交代。如今大敌当前,如本官先前所说,还望各位英雄以和为贵,以国家大事为重。”
鲍大人点头作答,三长老方解了气,大手一挥,招呼大小叫花子们齐齐离去,他丐帮便是为此事而来。
眼见皇帝这番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颁“行医令”,再做拖延也无意义,林靖元、祝飞鹰、楚人王,各自作为国医派、舶医派和药界代表在《大棠医律》上一一作押,这‘行医令’自即日起便算正式生效。
罗剑卿心里凉如死狗,本来还想着能私下里向这位鲍大人讨个情面,求他彻查自家灭门一案,如今看他这般六亲不认,便知没戏了,烦闷中想出门走走,看看旧时的家,没走几步,同个不长眼的小丫鬟撞了个满怀。
“公子,可要小奴带路?”
那小丫鬟慌忙欠身,幼小的脸上堆满惶恐,羸弱的身子穿着同她年纪全然不相称的粗布衣裳,
“不用,这儿我熟……”
罗剑卿没好气摆了摆手,却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回头将那小丫鬟仔细打量一番,呆了半晌,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妹啊?!你怎么在这儿?!”
那小姑娘见了罗剑卿,也是傻了一般,继而就扑在他怀里哭了个梨花带雨。
原来这便是罗剑卿最年幼的妹子,名唤罗蝶艺,当初罗家遭“恶臭七人帮”灭门时,那冒牌的“东江淫火虫”怜她年幼,将她偷偷藏到后院枯井中,她在那井里头战战兢兢呆了一整晚,只待那些人烧杀抢掠完正往上爬,却见有人“扑通”一声往井里丢了个东西,定睛一看,那是她爹的人头,当即便昏死过去。
等天大亮,蝶艺失魂落魄跑出来,见了一地亲人的惨死,这才是她不幸的开始,她一个小姑娘流落江湖,举目无亲只能跑回京城老宅,这里却已成了楚家的园子,楚人王见他是罗大官人的幼女,便叫她签了个卖身契,留在家里当个丫鬟使唤。
这一路来遭的那些罪,罗蝶艺不说,她哥也不忍问,只能由她哭了个痛快,才问,
“在这过的好不?”
“……好……挺、挺好的……”
罗蝶艺揉了好半天通红的眼睛,点点头,一抬眼却看见楚雁寒领着众小弟站在她哥身后,
“哟,剑卿哥这是看上咱家小丫头了?口味不错呀!……啥?你说这是咱蝶艺妹子?!”
楚雁寒狠狠一拍脑门,掰过蝶艺的脸蛋也细细瞅了半天,大叫道,
“不得了,不得了,蝶艺妹子长成大姑娘了,这么些日子我竟没认出来,该死,该死!”
罗剑卿本想着替蝶艺赎身,但怎奈自己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如今也不免囊中羞涩,况且她一个女孩子家跟随自己闯荡江湖终是不便,倒不如留在楚家,好歹也能吃饱穿暖,就凭罗楚两家的往日交情,想必也不会让她吃太多苦头。
便揽住楚雁寒胳膊,重重说道,
“老弟,我这妹子现下还得托你照料,等我混出个名堂来接她,吃你家用你家的,一定加倍报答!”
“放心,你妹,那就是我妹!”
楚雁寒笑了笑,冲罗剑卿肩膀砸上一拳,便吩咐小弟道,
“都听好喽!往后,剑卿哥的妹子,那就是我楚雁寒的妹子,谁敢欺负她别怪我把他脑袋摁到屎盆子里……愣啥,快给咱妹找身干净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