窘迫时,书上有人卖刀,有人卖马,也有人卖艺,可他却身无长物,更无祖传的秘方和厚黑的脸皮,遍寻之下,唯有手机和手表或可换些钱粮。
而这两样随身物品皆为她赠,二人的手机是同款的,手表是男女成对的,睹物思人,昔日重现,他的神情不再冷淡如冰,似乎有了温度。
此前,他狠心断了联系,然而,煎熬却非一人,纠结或许两人;
当下,生活还要继续,活着才有无限可能,纠结与释怀皆是饱暖的游戏;
而此刻,他不敢驻足追忆往昔,或因衣衫太薄凉,或因腹饥不胜寒。
他漫无目的地游荡着,遇到手机店便会进去猫一会儿,直到进了第四家。
他开门见山道:“老板,请问收手机吗?”
店主见怪不怪:“什么手机?拿出来看看。”
他将手机解锁后递上:“自用的,没摔过,没修过。”
店主边验机边随意问道:“那怎么想卖了?”
“实不相瞒,银行卡丢了,没钱回家过年,就连肚子还饿着呢。”
店主将手机放在柜台上,盯着他的眼睛:“哦,真的假的?这手机该不会是顺手捡的吧?”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眉头微蹙,眼神冷冽,直面店主的审视。
店主尬笑一声:“哈哈,开个玩笑,我检查过了,手机没问题,你想卖多少钱呢?”
“六百,外加一部能用的备用机。”
“便宜点儿。”
本就是应急的权宜之计,出价合乎行情,闻听店主讨价还价,他懒得多言,拿起手机转身欲走。
店主轻轻一拍柜台,一副侠肝义胆的模样:“行,江湖救急,六百就六百。”
他又递回了手机:“那你来恢复出厂设置,清除所有的旧数据。”
“照片、通讯录要导出吗?”
“算了吧,不需要了。”
店主不知何意地摇了摇头,将那手机卡取出,又点了几下屏幕,趁着等待的工夫,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部不知新旧的手机,将手机卡插上,开机。
“这虽然不是智能机,但能超长待机一个月,做为备用机再好不过了。”
“谢了。”
很快,两人便钱货两讫,他急忙离去,想要另寻一处温暖,店主则端坐明堂静候下一个生意。
手机店出门右拐,行不太远有一小弄,其间市井小食颇多,他随意进了一家小馆,信手点了大份的汤面。
当小二端来了汤面,他不免震惊了,但见其碗硕大如盆,手擀切面居正中,四周配菜皆是寻常小海鲜,其分量恰如其碗,丰满劲爆,尝上一口,其鲜足以引爆全部的味蕾,已然是鲜到无齿了。
“有虾有贝有豪面,有海有岛有仙山,真乃宜居的好地方啊!”
他暗赞一声,哪管斯文扫地,只管狼吞虎咽,鲜汤略烫,喝起来自然呼呼啦啦;海货Q弹,吃起来不免吧唧吧唧;虽然一向只求吃饱就好,但偶尔一次开怀也是对自己的犒劳,岂能不入乡随俗,仪式感十足呢?
他以最朴素的方式完成了对肚腹的祭拜,一餐尽欢可解三秋之馋;他又以最不舍的心态向剩下的汤面挥手道别,心比天高奈何肚腩太小。
吃饱了,身暖了,他继续游荡,脚步不再匆匆,神色不再茫然,他的人生重又有了目标:活着!
可鼹鼠虽甘居黑暗,但有尖牙利爪开道,岂会惧怕当头烈日?
然泥塑只闭眼拈花,却有大庙香火袅袅,方能笑看人世霜雪!
而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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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近郊有一小山,随着城市的扩张,也逐渐纳入了城区的版图,被规划为本土的自然生态保护区,是弘扬绿水青山伟大发展理念的重要举措。
小山的原风貌并未受到市场大潮的波及,它恬静不失秀美地偏安城市一隅,为人们提供一个轻松随意的野趣之所。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山道上,几声叫晚的鸟鸣幽静了时空,一个瘦长的身影正在拾阶缓行,他似乎忘记了夜幕将临,此时逆行上山恐有风险。
若有人与他擦肩,定会留意到他的淡然,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上山于他而言如同回家,夜色下的原山才是最包容的,宛若母亲开门迎接晚归的儿子。
他身上穿了一件深色长款羽绒服,袖口的破损处挤出了白羽几根,原本被人遗弃在回收站的旧衣,被他随手拈来视若珍宝,看似宿命的终点,却重又迎来温暖他人的‘衣’生价值。
暮色已浓,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不知道山的那头是什么,他甚至没有想过,漆黑的夜是否有光,脚下的路是否有尽,下一步的踏出是否坚实,再一次的落下是否踩空……
夜越发深沉,山路再转,前有亮光闪烁,他双眸微虚,凝神望去,似有黑影挡在小路正央。
他脚步不辍,淡定前行,与那黑影越来越近……
借着微弱的天光,他认出了挡路的黑影,原来是一座简易的山门,其上悬一斑驳木牌,隐约有字,其下站一枯瘦老者,短发微须,着深色檀袍,杵盘龙山杖。
老者张口喊道:“小~”
话音急停,夜色掩了其神情,老者用山杖在地上顿了顿,重新开口道:“小伙子,这么晚了还在行路,请问何往啊?”
他不答反问:“老人家,这么晚了还挡路上,请问何意啊?”
“前路已尽,你回头吧。”
“路在脚下,尽头亦是起点。”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斥道:“小小年纪,迂腐至极,执念成牢,实在可笑。”
他心中一动,躬身施礼道:“老人家,小子厄夜,还未请教。”
老者哈哈一笑:“缘妙如焉,吾乃渡厄。”
厄夜小子略一思忖,傲然轻笑:“厄夜非恶,何须人渡,厄夜若恶,谁人堪渡,舍执求愿,亦能自渡。”
渡厄眼神一凛:“何谓恶?何谓执?小子可懂?”
“懂也不懂。”
“路尽不思退,夜黑心不慧,你真的懂吗?”
渡厄以山杖击地,继续厉声道:“一步空,一世空,魂兮归去或轻松,妻儿老母泪花浓,你还敢说懂吗?”
厄夜如遭雷击,如遇棒喝,夜色不掩其神色变幻:
固然,自己并无厌世的自私念头,但如此浑然不惧地盲地夜行,已然成了无所谓生死的走肉,若非渡厄相阻,或许下一瞬间,真就一步踏错一了百了了!
渡厄仿佛能看透人心,转而温言道:“厄页为顾,顾己当先,小子,知你心中有念,此地风寒,且随我回吧。”
言毕,渡厄转身向那光亮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