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走过无数村镇乡驿。
小六靠着无比的毅志力，活了下来。
手足结痂，慢慢痊愈，却已成了一个废人。
我有时候把他背在身上，有时候放在一个砍伐树木制作的简易木排上，拖拽前行。
爬过高山，走过原野。
这日到了一座大镇上。
这儿的树木房舍，隐隐有些熟悉。
当忽地想起这儿居然是寅城镇的时候，我的脚也已自觉不自觉地走到了牛记绸缎庄门口。
牛记绸缎庄门口披红挂花，吹吹打打。
是谁娶亲？还是…还是小芳出阁？！…
我心下忐忑，悲喜莫名，呆呆地看。
身穿礼服，斜披绸花，一个相貌英俊作新郎打扮的年轻人走出来了，手里牵一领大红绸子，绸子的另一头牵在喜巾罩面的新娘手里。
牛掌柜一家送出门来，面上又悲又喜，满脸不舍。
果然是莲儿一也就是小芳，出阁。
我怔怔地看，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快活还是悲凄。
“十三，别忘了给我讨块喜饼，我饿。”
小六的话我充耳未闻。
新郎跨上马。
两个喜婆搀扶莲儿上轿。
鞭炮齐鸣。
我流下泪来。
小芳，只要你过得好，比什么都好！
莲儿一只脚踏入轿门，忽然停住了。
她怔了片刻，收回脚，站在当地，似乎在听什么，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所有人都有些讶异。
俄顷，她忽然扯下喜巾，四下顾盼，目光中满是焦急、疑惑、欣喜、忧伤…总之，复杂的神色。
按民间的风俗，新娘未过门揭落喜巾是很不吉利的。
牛掌柜夫妇已带着嗔怪的神色走上来。
莲儿的目光忽然锁定在我身上。
我蓬头垢面面目脏污，她怎么能识得出我？我确信。所以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就那么伫在当地。
莲儿定定地瞧了一会，旁若无人地走上前来。
她…要施舍我块喜饼？算了吧，这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想连累她倒霉。
才待转身离去。
莲儿已到了我面前，伸手轻轻抚起遮挡在我前额的乱发。
我眼神有些慌乱。
一瞥见，我已知道她是小芳无疑，虽转世为莲儿，容貌面目大变，姿容俊俏清丽，但那眼神，澄澈如水，满含慈悯和良善，与小芳无异。
“杨小宝？！”她说。
我如遭五雷轰顶，急急挡开她的手，连连摇头，“我只是…一个乞丐，你认错人了！”落荒而去。
特么的杨小宝你昏头了，半天里那帮大导演正看着呢，你想连累莲儿，毁掉她一生的幸福吗你？
我近乎飞奔，一步快似一步，逃一样跑出镇子，把那些鞭炮声锣鼓声甩在身后，做了贼生怕被人追赶上似的，攀上一座山岭，直奔到足下发软，力竭摔倒，方伏在山坡上哽咽痛哭失声。
山脚下，那一乘花轿，一行人，渐渐远去。
“尤十三！…好你个尤十三！这是想丢下小六不管了是不？”
一个苍老的，气喘吁吁的声音，在我身后。
我抹干泪，回首。
三丰？三疯子？！你这老头咋冒出来了？！
三丰拖拽着担架，担架上躺着小六，一步三喘紧追慢赶，好不容易也爬上山坡。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转世尤十三？”
“别忘了，我虽流落凡间，可也还是个神仙！咳咳！”
哎，神仙这身子骨也不咋地。
“你跑个茄子呀你？那…女娃儿与你前世有缘？”三丰放下担架，坐在我身边大喘气儿。
“嗯。…”我噙着泪，点头。
“心里委屈是吧？怕连累她是吧？”神仙毕竟是神仙，什么也瞒不过三丰大师。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落下来。
“喜饼，我想吃喜饼。”小六哼哼着。自从被打折了手足，这小子脑子也有点糊涂了。也好，这样就不那么痛苦了。
三丰把一块喜饼放在他口边，他咬了一口，大口咀嚼起来。
“十三啊，这样也不是个法子啊，天天受这种折磨，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哎，要不…要不咱告个饶吧，向玉帝，向上天，陪个不是…”
“呸！吐…”三丰一语未毕，就见小六吐出口中残饼，额头上青筋暴起，虎目圆睁，双目中满是愤懑怨恨之色。
“三丰大师，我们俩宁愿现在就死了，也不会摇尾乞怜，苟活于世！你要怕受连累，就快些走吧，现在走还来得及。”我心下黯然。跪地投降？那还能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妖兄弟吗？那还是我尤十三吗？那能换来天下百姓的平安顺遂富足安康吗？
“哎，你们俩这两个犟骨头！咳咳，哎，十三啊，你知道吗，二郎神也下凡来了…＂
杨二郎？提起这小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若非他发箭害我，也不会连累杏儿和小芳枉生转世。
我恨恨地别过头。杨戬，别让我杨小宝撞见，撞见了必定是一顿老拳。
“这个杨二郎，好好的放着神仙不做，偷偷下界，现在满天里神佛广洒眼线在寻找他，只不见踪迹。你若碰上他，央他在他舅面前给我说说好话，看还能不能再返回上天，我一把老骨头了，可不想丢在下界永世不得翻身。哎，十三，你也反思反思，对抗上天，反抗命运，近乎痴人愚想，完全没有胜算，还是屈服，认了吧！”三丰大师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这些时日，在凡间一定是饱尝了苦受尽了罪，摇摇欲坠，如风中之烛，眼神里没了希冀，全是沮丧落寞失意和凄凉。
“三…三丰大师，除了那核弹，您老人家还有什么私房武器，威力巨大的那种，可以对抗上天，说不定，搞一搞，咱们的命运就改观了呢！”我总是心不甘。
“有…倒是有…，啊，没有没有，别寄希望于武器，或者高科技，天道循环，都是有规律有命数的，怎可轻易改变！年轻人，还是认命的好。”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何况，若非老子一时心慈手软，咱们革命早就成功了，哪用现在在这儿低头顺吊地受这鸟气！”我猜三丰大师手里一定还有大货。
“十三啊，不瞒你说，我这些年在凡间所受的苦厄不比你少，也曾感叹于命运的不公，甚至几次想自寻短见了事。哎，可我思来想去，这人啊，无论成人成神成妖成兽，集天地之灵气，造化神奇，机缘巧合，有了这一条生命，有了感知天地的聪敏慧智，不容易，岂能轻易言死！为了对抗精神上的折磨和压力，我研究了一种药丸，服之既可抗压，又能健体强身，支撑着我一天天捱了下来，你要不要也服一颗？”
“不会是什么毒 品麻 醉剂，冰 毒可 卡 因 摇 头 丸什么的吧？”我对这可没兴趣。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服用一颗受益终生，而且没有依赖性致幻性，不伤肝胃肾脾，没有副作用。”
“好吧，那就来一颗。”
三丰大师自怀里掏出一颗黑黑的药丸，我不假思索，接过来塞进口里。
“靠！咋这么硬，差点把我牙硌下来！”
＂别嚼，囫囵吞下，效果更佳，这药是缓释性的。”
好吧，我用力吞下，伸伸脖子，噎死我了。
“嗯，这就好，这就好！”三丰一脸坏笑，“嘿嘿，尤十三，跟你实说了吧，这药丸有何功效，说实话我也不能太确定，但我受玉帝所托，研发了这颗药丸给你，目的只有一个，让你皮燥肉痒，痛不欲生，日日倍受折磨，生不如死，哈哈哈！”
“特么的，三疯子，你你你…”一语未毕，我只觉身上奇痒难忍，挠了几把，越挠越是痛痒，遍体乏力，摇摇欲倒。
“三疯子，玉帝给了你什么好处，连你也违背良心，为虎作伥，干这倒行逆施之事！”我悲愤莫名。
“很简单，恢复我原有职称，重归仙班。十三啊，你也别埋怨我，这在凡间忍饥挨饿，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我也受够了，我更不想陪你们倒霉，再这样下去我要崩溃了！…”三丰歇斯底里地。
我气怒之下一把向他抓去。
却见半天里红光一闪，三丰已消失不见。
那头顶上天宇里是玉帝开怀的大笑声，“三丰，干得好，本座不日会升你的官。至于这个杨小宝，就在下界好好享受你的倒霉生涯吧，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