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眠水夜梦
书名:蕞茗之心 作者:清舟流水 本章字数:5179字 发布时间:2023-07-08

在夜里,蕞做了场古怪的梦。


于梦中,烟尘缭绕,真假难分,前方的路也隐没在白茫茫的迷雾中,他化作了一团金黄色的光斑飘啊飘,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音,婉转千回令人心驰神往,可不知为何,这美妙的笛声中又参杂着女人的哭泣。


寻到哭声的源头,眼前出现一座荒凉的宅院,笛声来自于泥土,哭声,来自于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蕞凝望着她,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眨眼,场景变了,朦胧的迷雾中站满了许多仆人,一声孩童的啼哭落下,女孩被奶奶高高举起,床榻上的母亲露出忧郁的神色,她呆滞的问:“孩子...健康吗?”奶奶转过头,回答说是的,“是男婴吗?”她又问。


“不,是千金。”


“呜...”母亲流下了眼泪,她绝望的说:“这个孩子迟早会和我们一样,活的身不由己。”


奶奶没有回答,为女婴裹好衣服,满眼都是宠溺。仆人按吩咐将紧闭的房门打开,外面顿时进来了好几个男人,他们没有理会虚弱的母亲,接过奶奶怀中的婴儿细细端详,低声交谈了几句,又问老人同样的问题:“这孩子,是男婴吗?”


“不,是...”


没等她说完,愤怒的父亲就要将孩子摔到地上,奶奶吓了一跳,急忙把孩子抢去护在怀中,“就算是女儿,也容不得你们这般狠心。”


“你一个婆娘知道个什么?她成不了大器,终是一盆要被泼出去的水!”爷爷说着便也要来抢,奶奶不肯答应,抱着女婴缩成一团,孩子受到惊吓,哭声更大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好些年。女孩已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她在家族的否定声中成长,记忆里的父亲从未对她露出笑容,她是人们口中的愚笨,是人们眼里的平庸,她不像是贵族家的小姐,更像是府中地位卑贱的奴仆,那时的她还很开朗,很乐观,会天真的躲在角落里为自己加油打气,她会很努力的去融入家庭,幻想着总有一天开了窍,被别人认可。


蕞化作的小小光斑跟随着女孩成长的脚步,飘到慈祥的奶奶那儿。女孩调皮的用手抚摸她脸上的皱纹,纯真的笑容闪烁着温暖的光辉,老人从衣袋找出一对精致的头绳,上面串着三颗彩色的玻璃珠,亲自为女孩戴上....


“我的宝贝孙女,你要好好戴着它,别弄丢了。”


“嗯,晴儿记住了。”


“呵呵...”老人摸了摸女孩的头,拄着拐杖正要离去,女孩却缠着她,笑吟吟的说:“奶奶,您答应晴儿的,说今天会陪我玩捉迷藏。”


她恍然大悟,拍了拍手:“啊,是啊,奶奶的记性不好了,去吧,藏起来,奶奶来找....”


望着女孩欢蹦着离去的背影,老人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画面渐渐暗淡,迷雾里又新添了婴儿的啼哭,女孩悄悄地透过门缝,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对新生命的好奇,这天,家里的每个人貌似都很开心,她第一次见到父亲笑,原来,这个男人是可以有笑容的,爷爷也不板着脸了,他表现的很滑稽,在家人面前手舞足蹈,大喊着:“芸家后继有人了,后继有人了!”


女孩也笑出了声,满心欢喜的推开房门,只是人们都还沉浸在喜悦里,没人在乎她,她独自跑到床榻旁,试图触碰母亲枕边的这个惹人怜爱的弟弟,“啪!”一只冰冷的大手呼啸而过,打在女孩的脸上是火辣辣的疼,她流出了委屈的眼泪,父亲却瞪着眼珠大吼着让她滚出去,爷爷也收起了笑脸,冷哼一声,指着女孩的鼻子骂道:“晦气,晦气...”


屋内再也没有了欢快的气氛,奶奶没有辩驳,拉住了女孩的手,竟要替孙女赔不是。这个家,一直都是这么陌生,随处可见的恶意都在敲打幼小的心灵。


画面转变,婴儿在全族人的夸赞声中成长,长辈都说他才华横溢,天资聪慧,将来必定是成大器做大事的人,好多好多的仆从、老师、玩伴都围着他转,生他爱他的父母也好温馨,那里有属于他们的欢声笑语、有属于他们的幸福美满,女孩很少被允许跟弟弟见面,他们两个完全不同,甚至...都不像是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来不及多看几眼这个孤立她的家族,女孩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当年说出口要被泼出去的水,终究是留不住的。更何况,这里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也没人愿意珍惜她。


这天,红烛高照,喜气盈门。她身披华丽的嫁衣,被人打扮成此生最美的模样,奶奶为她盖上红盖头,无奈的抹去眼角的泪珠,闺房外的人们笑声很大,离别的苦痛只有两人承担。她恍惚地坐上大红花轿,一路上下颠簸,渐行渐远。面对那个未知的郎君和新家,年轻的女孩陷入了迷惘。


“此女虽没什么用处,却难得生的一副好皮囊啊!”


“哈哈,是啊,是啊...”


白茫茫的浓雾更深了,蕞化作的光斑飘啊飘,飘到了女孩的身边。今天,她又被丈夫打的浑身是血,一个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哭泣,男人脚踩着她的头,死命的往下压,一口肮脏的浓痰吐进她的眼睛里,难闻的大烟又从男人鼻子里喷出:“你个臭妮子,还敢管老子的事?!我告诉你,你早就被你爹卖给我们了!”


她没有力气说话,前日的旧伤还未结痂,今日的新伤又要增添几块。女孩的眼里早已没有了当初纯真,她一下子失去了对活着的所有向往,记忆里的母亲和奶奶好像也是这么一路走来的,她们都哭过。


关于这段失败的婚姻,女孩没有选择的权利,丈夫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从没有把她当个人看,她只是一个被用来出气的工具,只要男人在外面受到一丁点的委屈不爽,她都会被当作发泄的对象,外面的女人多得是,她的丈夫是逍遥法外的纨绔子弟,是风流荒淫的花花公子,他有用不完的钱可以去嫖。


婆家人对女孩也不好,羞辱与打压是司空见惯,她连抬起头、吃顿饭、说句话,哪怕睡个觉都要提心吊胆,年轻的女孩饱受折磨,衰老的很快,她越来越怕事了,麻木的自我让她变得有些疯癫,妄图用这种方式逃避现实。


蕞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关于她的画面,心和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一样,很痛很痛......


女孩常听奶奶说:“活着容易,命运无法改变,那么接受就好。”人活着是需要精神支柱的,她之所以还要活着,就是总在幻想,有没有哪一天,她逃离了这个恐怖的地方,就能回去见一见...见一见她心心念念的奶奶,然而,这样的日子遥遥无期。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五年,这个地方改朝换代了,是邓王统治了眠水。各种严苛的法度开始实行,民众们的生活变得疾苦,听闻这个王追求永生,渴望力量,还想着炼制什么神之器皿,他要趁人活着的时候剥下眼睛、嘴巴、鼻子、舌头、皮囊和大脑,每天都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因此丧命。


身处底层的人们惶恐不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掳走,邓王的确不在乎身份的贵贱,可被派出来捉捕民众的官兵会在乎,只要钱财管够,就能保你一时太平,后来的后来,穷人被抓光了,地处偏远的山区又找不到,所以捉人的风,终于吹到了女孩的门前。那天,一大群官兵闯入家中,圣旨往家主老爷脸上一甩,官兵个个趾高气昂,昔日繁华的玉石楼阁早已不见,所谓的富家子弟也已被这群贪得无厌的家伙们剥削成平民,狼狈不已。


想要在邓王的统治下活着,就必须要有钱,有钱,更有钱。


谁给的钱多,谁就能活的更久,这便是在“盛世”落幕前,最后的比拼。


家主翻箱倒柜,老老实实的将仅剩的材款奉上,官兵们随手掂量,皆是面露难色,刻意刁难道:


“虽然你们的诚意不错,可有人比你们出的钱更多,不抓人,我们这些当官的...可没法和邓王交差啊!”


家主满脸堆笑,指着角落头里那个肮脏疯癫的女孩,殷勤地说:“我懂,我懂...家里还有些奴仆,连同她一并带走吧?!”


“哼!”他们得意的点点头,告诫家主在不久以后还会再来,钱,可一点也不能少。女孩就这样被关进了猪笼般的囚车。


画面跟随着缓缓前行的囚车一点一点的改变,忽的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座熟悉的宅院。牢笼“咔嚓”一声被官兵打开,又上来了几十个被锁链捆着的可怜人,女孩傻笑着抬起头,瞳孔瞬间皱缩了,微微颤抖的嘴唇传来一声极其痛苦的呢喃:“奶奶?”


坐在她对面的老人怔住了,难以置信的望着女孩的模样,苍老的泪水不停流淌。


“晴...晴儿,你怎么会变得这个样子???”


女孩一头扎进奶奶的怀里,觉得很温暖,像是有一阵柔和的阳光将乌云退散,她没有回答,没有力气再去诉说这么多年的委屈。她知道奶奶身后被一起捆着的,还有父亲、母亲、爷爷等一众家族成员,这些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不在乎,因为能和最亲爱的人重逢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她流着热泪,听奶奶讲述自己走后的日子。


弟弟很有天赋,在家族的精心培养下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隔年秋,母亲又怀上了第三胎,只是这腹中的孩子极为古怪,竟未让她感到半点不适,族中长辈对此颇感喜悦,以为腹中孩儿是天赐之子,神明造物。


谁也没有料到,当接生婆拿起滚烫的剪刀想把孩子的脐带剪断时,母亲从阴部里生出来的东西...居然是一颗鲜红的心。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没人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只能用几件破布衣裳把那颗心脏包裹,草草地抛下了山崖。


往后的几年,大家以为没事了,生活也能继续,直到...邓王的出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知晓这个地方曾降临过一颗神秘的心脏,就偏说那是神之器皿,下达死命令要寻找回来,无奈的他们只能照做,可把山崖下的林子都翻遍了,也找不出半块血肉。


好多人说,那颗心脏已经被山里的豺狼给吃掉了,怎么可能找得回来?


得知此事的邓王龙颜大怒,遂下令将女孩全族人逮捕并压往主城处死!只恨世态炎凉,最终竟在这死刑路上相见。那个时候的女孩儿在想什么?也许只有她自己知晓,颠簸的囚车越行越远,好像她离家时的那辆花轿......


“至少我们团圆了,不是吗?”


突然!浓雾当中传来无数铁马的嘶鸣,一位少年将军率领士兵呐喊着向前杀来,众官兵大惊失色,领路人故作镇定地呵斥道:


“大胆!来者何人?!”


“吾乃芸家次子,眠水大将军芸渊是也!!!”


“芸家?芸家人不全都被捕了么?”


“废话少说,看枪!”话音刚落,银白色的长枪呼啸而出,一击毙命!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至极,两军兵戎相见,血液被狂风卷起散满大地,渗人的厮杀声响彻云霄!


很久以后。


厮杀声停止了,女孩的眼前走来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年,囚车被他打开,接着是身上的枷锁.....


扑通!


少年双膝跪地,芸家全族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孩子,糊涂啊!”


此时的芸渊,眼神坚毅无比,蕞仿佛看到了白柏的影子。


“我芸渊,匹夫一介,并无所求,只望家族长辈活着离开,延续香火!”


芸渊违抗军令策反的消息迅速传递,远处又聚集官兵将要反扑,他没时间多言,落下此生最后一句:“各位,保重!孩儿这就替大家赴死也!!!”说罢飞身上马,招呼众兵带头厮杀,最终淹没在长戟乱刀中......


眼前的画面又被浓雾覆盖了,蕞隐约地看到官兵追赶,女孩哭泣,至亲哀嚎,邓王实施的大逮捕下,似乎好多好多人都被分开了,冥冥之中,他感觉失去了一切,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芸渊,是女孩,还是那个老人。


直到一个婆娑的身影停在蕞的面前,她用苍老的手抚摸着孩子可爱的脸,现实与梦境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所说的是:“孩子,你和我失踪的孙女真像啊,这个头绳你收下吧,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我的孙女,别忘了告诉她,要回来找奶奶...奶奶等她,等她回来...玩捉迷藏。”


梦里也有疼痛,疼痛亦在心中,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啊,你说...当年那颗被遗弃的心脏变成了个孩子,由一个叫苗顺的人收养了去?是吗?”


“是的。”


“呵呵,那样也好,也好。”


“啊——”


蕞忽然从梦中惊醒,大喘着粗气,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脑袋,很多人围在他的身边,显得震惊无比。


“我、我的头绳呢?”他全然没在意,只是噘着嘴,大声质问。


绿白毛缓过神来,捡起地上断开的头绳交还到蕞的手中,“唉,在这儿!”


“嗯。”蕞如释重负的点点头,又躺下去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嗯?!”他瞪大了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已经被一把镶嵌着眼球的利刃给刺穿了,“哎哎哎?这什么情况???”他重新挺起身子,两指发力便将扎进心脏的利剑给抽了出来。


全场傻眼。


绿白毛接过利剑,望着他那极速愈合的伤口,失声惊呼道:“我尼玛,这都没死?!”


“哎,左顾哥哥,你还反期望这孩子死不成?”说话的人是顾藕芷。


蕞倒没想着追究是谁害的自己,满是好奇的冲周围人问:“嘿,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上面还长颗眼球呢?”


“这便是秽祭器皿,我曾经与你说过。”白柏从人群后方走来,他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右眼。众人让开一条道,绿白毛也已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唉,蕞,你知不知道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插进你心脏的可是秽祭器皿啊!要知道,你本该被腐蚀成灰烬才对的啊!”


“哦,那为什么我没有?”


“害,这我哪知道去?”


“怎、怎么可能?来,再用秽祭砍我一刀试试。”蕞叫嚣着伸出胳膊,但无人敢动手。


白柏淡然一笑,摇头说:“不用试了,蕞,你的确免疫我们的秽祭。在你面前的这群人,没人比我的血脉更正,幸亏你加入了我们。”


“哦呃,好吧,我现在也不太在乎秽祭这种事。”蕞站起身,小心地将头绳重新捆好,和大家说想要一个人待会,正欲离开,顾藕芷就拦在他的身前,满怀歉意的说:“抱歉啊,小弟弟,都是我的错,我一时疏忽,被邓王的影子控制,夺去白柏的秽祭之剑后险些酿成大祸!”


蕞微微一愣,白柏又替顾藕芷说情:“这里我也有错,没能及时注意。”


“你们两个,人没事吧?”


两人相互对望,点了点头,白柏回道:“影子已除,并无大碍。”


“没事就好,别放心上。”他呵呵一笑,挥手扬长而去,嘴里喃喃感叹:“真是一场奇怪的梦啊!”


大伙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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