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这样,"蒙践将桌子上那张资料一收,身子脑袋微微斜转,注意力转向摆置在桌面上一边的显示器上,没再继续说下去什么了.
胡苑步鉴貌辨色,当即"嗯"了声,起身道:"那您忙."
蒙践点头不轻不响地"嗯"了一声.
胡苑步更不打话,转身朝办公室门口走去.正待其准备伸手转动门把,忽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只是,他沉吟了一下,终究转开室门,走了出去.
他的这个动作,自是全部落在蒙践眼角的余光里,然而,直至其离开带上了门,蒙践什么话都没表示.
宽敞的柏油大马路上,一辆黑色的奔驰六人座商务车中,从蒙践公司——朽神科技出来的那戴金男子以及三个随从分坐中间,另有两名头目样子的黑衣男子分坐主副驾驶位,每个人脸上都没什么好颜色.
"老大..."蓦地,那位坐副驾驶座的黑衣男子声音试探性响起.
那戴金男子截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前面出来的时候人多不方便,现在可以讲了."
那黑衣男子点头,道:"我也只是有点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次会那么好说话呢,我跟了您那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见您退让了."
那戴金男子闻言,并不恼火,反而幽幽一笑,道:"其实不止是你,"他眼珠子扫着车厢内的其余几人,道:"你们心里也都在想这个问题吧?"
那几人默不作声,但却都肉眼可见的讪讪一笑.
那戴金男子道:"我问你们啊,你们打从跟我到现在,有见过像今天那个姓蒙的那样的人吗?"
车厢里几人沉默了一阵,接二连三摇起了脑袋.
那副驾驶座上的黑衣男子皱着眉头,道:"可即便如此,就凭他这么一句话,您就退让了,这...这总归有点儿..."
"有点怕了他的意思,对吧."那戴金男子幽幽接话道.
"当然不是,"那黑衣男子忙诚惶诚恐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戴金男子显然不以为意,再次含笑打断道:"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因为,我这次的确是怕了."
车厢里几人一听之下,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纷纷不能置信地看向那戴金男子,就是那开着车的黑衣男子即使不能回头,眼珠子也透过车内中央后视镜晃了一眼.
那副驾驶座上的黑衣男子惊诧之下,徐徐道:"老大,您...您确定他当时真的没有在虚张声势吗?"
那戴金男子眉头一扬,道:"怎么,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吗?"
那黑衣男子忙道:"当然没有!"
那戴金男子笑了笑,道:"有也没关系,换作我是你,我心里也是会犯嘀咕的."
那黑衣男子干笑了声,不说话了.
但听那戴金男子续话道:"毕竟你们都跟了我那么多年了,这是头一次看到我吃瘪,自然是不大相信我也会有害怕的时候,所以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了."
"但我现在可以头脑很清醒的告诉你们,"他躺在座椅上,翘起长腿,叉着双手,道:"当姓蒙的那逼 样威胁我的时候,尤其是我看到他的那个眼神的时候,那个眼神震住我了."
"因为那个眼神,我曾经在另一个人的眼里也见到过,而那个人,当年以一己之力,将我那时候带我出道的大哥和他的手底下的所有人...总共我记得...包括我在内有九千九百多个弟兄,差不多一万号人不到点吧,全部被他给打残了."
车厢内余人闻言,登时惊住了.
如那戴金男子自己所言,他们这些人,皆乃追随戴金男子多年的心腹,在那戴金男子手底下亦可谓是有头有脸.关于戴金男子嘴里头提到的他那大哥的事迹,他们并非首次听闻,在过往日子里,他们曾不止一次听这戴金男子言及过此人,且但凡提及,必是一堆推崇之语.好几次扩张了人手或完成了什么"大单"之后他们捧眼儿戴金男子,觉着"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这戴金男子总是以例如"和我大哥当年的威势比差远了"为"冷水",生生地将他们的骄傲之心给"浇"蔫了.
可今日现时,这自己老大口中一直推崇备至的自己老大,居然,会被自己老大揭露出这么一段"黑历史"...
那戴金男子倒是神色依旧,只是眼里不知何时却有淡淡惧芒闪烁,继续唠嗑似地说了下去:"我大哥当年那声势、声威你们也听我说了不止一次了,就算没亲身见识经历过,也应该能想象得出有多威风吧."
余人皆默然点头.
"当年那个人,跟今天的这个姓蒙的一样...不,现在想起来那副腔调比姓蒙的还要老卵.当年我大哥扩张势力范围,看上了徐汇区田林那边的一块地盘,要整一下那块地盘上的一股势力,他为了保下那块地头上的人,就跟这次的我跟姓蒙的这逼 样的情况简直是如出一辙,跟我大哥约架,我大哥当时三言两语就挑得他答应了一个人来,地点还约在了闸北龙潭,也就是当年我大哥帮派势力核心范围内的总堂那地方."
"当时我大哥和我们几个帮会里的骨干,简直是把他当成没脑子的傻逼处理的,呵呵...结果...呵呵..."说到这里,他苦涩笑了几声,眼中惧色一闪一闪,似是不愿意揭伤疤般继续说下去了.
车厢内余人皆默.
好半晌,这戴金男子的声音才缓过劲儿似的再度响起:"那桩事情之后,帮会不但是彻底废了,还险些惊动了公安局,幸亏当年我大哥和当地派出所以及闸北公安分局的几个头头平日里搞好了关系,将事情给蒙混了过去,不然估计我现在也不会有这样一份身家了."
那副驾驶座上的黑衣男子静静地道:"那您的大哥和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那戴金男子苦笑一声,道:"我大哥经过那件事情后啊,整个人算是彻底废掉了,不但解散了帮会,遣散了帮众兄弟,还退出了江湖,从此一病不起,没过两年人就走了."言至此处,他语气里飘出一丝淡淡忧伤,感慨似的道:"当年那么多人啊...近一万名的弟兄,那是何等的风光...而且,还都是忠心耿耿的.在围攻那个人的时候,即便是到了最后一刻都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结果却是...唉~我大哥受不了那样的打击,现在想想也是挺理解他的."
车厢内余人闻言,均唏嘘不已.
那开着车的黑衣男子道:"难怪我们以前问您大哥之后的事情的时候,您都不愿意提呢.那,那个人呢?"
那戴金男子摇了下头,又苦涩笑了身,道:"至于那个人,"他望向玻璃车窗外的光景,眼中精光微烁,道:"他当时也没怎么好过,我印象里,他离开的时候全身都是血...当然,那些血里虽然大多数都是他自己的,但也有些是我们当时那些弟兄的.他当时就那么一身血衣离开了总堂,而后面,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了."
那开着车的黑衣男子道:"那这个人现在...咳..."他话才起头,突地顿住清嗓子般咳嗽了声,似是想到了什么,无言继语.
那戴金男子朝他座椅后背看了一眼,道:"怎么了?"
"没什么~"那开车的黑衣男子沉吟了片刻,道.
那戴金男子淡淡道:"你是不是想问,这个人现在哪儿,对吗?"
那开车的黑衣男子干笑了一声,没有回应的回应了.
那戴金男子道:"我在后来有了自己的场子后确实花过点儿心思去查了下他的行踪,但..."他摇着头,道:"并没有任何结果."
坐于他一旁的一纹臂男子,即与蒙践面对面言语交锋过的那人忽道:"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不会早死了吧已经?"
"绝不可能!"那戴金男子闻言,当即利落摇头,道:"虽然说出来很灭自己的威风,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我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存在,哪怕到了今天,我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当年的那场群战,都会让我浑身发抖.所以,我绝对不信他会因为受伤不治而死掉的!"
话到这里,他似乎察觉到自己情绪上的些许歇斯底里,深深呼吸了一下,有意无意晃了眼车厢内其余几人的脸色眼神,平复语气对那男子道:"不过你说的他可能早死了这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毕竟人生无常嘛,谁都保不齐有他个三灾八难、三病六痛的.但是,只要我没查到他的死讯,我心里始终是有个疙瘩在的."
那副驾驶座上的黑衣男子目望着前方道路,语气幽幽:"所以,当您见到了朽神公司的这家当家人的眼神的时候,您才会那么忌惮,对吗?"
那戴金男子缓缓点头,道:"是啊...我倒不敢说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纽带,但...但那个眼神...那股充满自信的,浓烈的挑衅味道,实在是太像了,太像了..."说着说着,但见他目光渐渐迷离起来,身子亦微微颤动.
离他最近的那纹臂男子一见之下,微皱着眉,面露关怀之色的唤了声:"老大!"
那戴金男子一震,回过了神,定了定目光,道:"总之,今天碰到他对我来讲是件十分意外的事情,所以我必须得先调查一下这个姓蒙的,彻底摸摸他的底,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车厢内余子皆表赞成.
那开车的黑衣男子斯时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您今天出师不利,无功而返,那请我们对付姓蒙的那赤佬那边会不会有点不好交代?"
那戴金男子忽地冷笑一声,道:"丢脸是免不了的,谁叫我先前把话说满了呢,但他要是敢拿这件事情揪着不放,呵,也别怪我对他们不客气."
车厢内余子纷纷称是.
离开了蒙践办公室,一路折返回自己办公室的胡苑步,明显感觉出整个公司的气氛变得异样起来.
而这份异样,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其返回到自己的个人办公室,边摆弄着桌案上的文件资料边准备着想法子如何与寇基靶等三人周旋的时候,一阵轻轻地敲门声生生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他眼中掠过一丝烦躁之色,冷淡地道.
门外那人应声开门进来,露出了其身形.
"胡总."那是个穿着标准职业装的女子,恭谨地唤了他一声.
胡苑步显然对这女子再熟悉不过了,只抬眼看下她,便转移回了注意力,道:"什么事?"
那女子看上去有点儿忐忑地走到他办公桌前,道:"那个...我想跟您辞职."
胡苑步面色登时一变,道:"你说什么?"
那女子看样子对胡苑步颇为敬畏,畏畏缩缩地道:"是这样的,我老家刚才家里来电话,说..."
"行了!"胡苑步只听了个头,便不客气、不耐烦的打断她,道:"还是开门见山的讲吧,你是被今天发生的事情吓怕了对吧?"
那女子身子一震,轻咬了下嘴唇,重重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胡苑步心里叹息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道:"除你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是和你现在一个心思?"
那女子抿了抿嘴,"嗯"了一声,道:"其他部门不是很清楚,但我们财务部这边基本上都被今天的事情吓着了,所以说..."她说到此处,眉眼一抬,看向胡苑步,不继续言语了.
胡苑步想是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面上表情并无什么变化,只听他淡然道:"你知道你如果现在辞职,意味着什么吗?"
那女子一怔,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胡苑步将手中一沓资料朝桌子一旁一放,坐了下来,道:"今天的事情,那个脖子上挂戴着金链条的领头的说的话,你都仔细想过吗?"
他一提那戴金男子,那女子心里便是一阵后怕,全身不由得一个觳觫,竭力镇定神绪,细细回思那戴金男子说过的话.
胡苑步却在她回思之时,等不及般道:"我可以这么跟你说,如果你现在辞职离开公司的话,人身安全第一个不能保证的就是你,信不信?"
那女子一听之下,悚然一惊.
胡苑步看着她惊疑不定的脸部表情,紧接着道:"你要知道,蒙总可是威胁过他了,如果他敢动公司里的员工一根头发就要他好看,换句话说,如果你一旦不是公司员工了,或者公司里大面积员工辞职,对方这种黑 社 会一旦察觉,肯定不会放过你们,一定会去找你们出气的,到那时候,蒙总可是真就没有办法庇护你们了."
那女子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得背脊一凉,心中越想越怕,惶惶点头,有点口吃地道:"我..明白了!谢...谢谢!谢谢您提醒!真的谢谢!"
胡苑步风轻云淡似的大手一摆,道:"没事,还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像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忙道:"没了没了,您忙,我先回去了."说着身子微躬点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