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燕然使队从宫里出来回到驿馆,燕然王从轿中下来,对同行的使臣用燕然语道:“这大梁国果然不一般,今日夜宴的菜肴可真丰盛,酒好喝,烟花好看,姑娘也都漂亮。这一趟来的着实不亏,瞧瞧这上京城的风景,热闹繁华,人物清秀,倒真想留在这不走了。”
他正与左右嬉笑说时,突然一人闪到面前,拜道:“王上今日宫宴可吃得开心?”
燕然王一见此人,脸色立时僵住了。
旁边那使臣也瞬间收起了笑意,双臂微举又硬生生地忍住放下了。
燕然王咳了几声,缓和脸色,温言道:“巴雅尔,你怎么在这?”
那唤为巴雅尔的刺客道:“我没有文牒,他们不放进。”
达延汗转身对官差道:“这是我的贴身侍从巴雅尔,今日随我一同入宫的,不过刚才先我出来看灯了。”
两名官差听如此说,自然放行。
巴雅尔就这样顺利地跟着燕然王等人进入驿馆,到了燕然使队的专用馆舍。因此次是燕然王亲自出使,所以鸿胪寺卿专门给其安排了最大的一栋馆舍。
使队在馆舍外部重兵把守,未得燕然王准予,任何外人都不能靠近。
一行人上了楼,燕然王只带着巴雅尔及使臣阿古拉进入房间,余者依然在外面守着。
房门一关,这“燕然王”并阿古拉齐齐单膝跪在“巴雅尔”面前,双手交叠在胸前,躬身行礼。
“参见王上!”
屋内静了半刻,只依稀听得外面传来几声犬吠。
那“巴雅尔”在椅子落座,提起右脚架在左膝,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面前两人身上。
“巴雅尔,你今日假扮我,可有露出破绽?”
“燕然王”急的连连躬身:“回王上,我的一言一行,全是按王上意思来的,绝没有半分逾越。”
不消多说,端坐在椅子上那人才是真正的燕然王达延汗,而今日入宫却是冒名顶替的巴雅尔。
那真达延汗嘴角微扬,冷笑了声,道:“阿古拉,你来说。”
阿古拉应是,便将今日保和殿中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详叙了一遍。
达延汗越听脸色越铁青,尤其听到太子羞辱,巴雅尔竟当众下跪认爹这一段,突然站起身来,一脚蹬在巴雅尔胸口。
这一脚力气十足,直接将巴雅尔踹得飞起,摔在门上又滚落下来。
房外的守卫听到里面巨响,急忙开门,便见趴在地上的巴雅尔,以及一脸森寒的达延汗,于是又默默地退出,并把门合上了。
达延汗怒道:“你虽不是真的我,却代表了我的脸面。以我之名,认那无知小儿当爹,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把燕然人的骨气都折没了。让天下人耻笑我达延汗,耻笑燕然,你竟还觉得没有逾越?”
巴雅尔被踹的胸口气血翻滚,摔得脑袋一片发懵,却不敢喊疼,而是连忙爬到达延汗脚边,扯住他的裤脚,不住地认错求饶。
阿古拉也求情道:“巴雅尔确实是按照王上的吩咐,花言巧语地哄骗梁国皇帝和大臣,使他们放松对我们的警惕。只是他不知道分寸,过了头,并非有心折辱王上。”
达延汗随脚踢开了巴雅尔,道:“念在你也算有功的份上,且先留你一命,等回去后再处置。”
巴雅尔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达延汗扫了他二人一眼,他二人俱吓得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
“起身吧。”
阿古拉起身,见巴雅尔还趴在地上,过去将他一把提起。两人默然肃立在一旁,连身上的灰尘都不敢掸。
达延汗道:“今日果真无人察觉出异样?”
阿古拉道:“不说整个梁国并没有人见过王上真面目,就算有见过,巴雅尔在王上身边多年,模仿王上的声音神态惟妙惟肖,加之装扮长相,除非是王上近亲之人在近观,不然难以发现差别。何况,也不会有人想到,我们会用旁人冒充王上出使异国。”
达延汗冷哼一声,状然不信:“那张太师呢?他今日见到你们,也没什么表露?
阿古拉道:“他与旁人一般,只初次见面行礼客套过,便没说过话,也不曾往我们这边留意,且因上了年纪,整日瞧着都神色昏然,不到晚宴便回去休息了。”
达延汗背对他二人,负手而立,凝眉不语。
阿古拉悄悄抬眼望了他一眼,小心道:“想来传闻未必可信,今日我们见到这张太师,不过一衰朽老者,并不觉的如何厉害,甚至还殿前失仪。况且,他年老体弱,老眼昏花,不足为惧,而王上正当春秋鼎盛之期,何必忌讳他……”
达延汗止住他的话头:“他若果真如外表这般老年迟暮,不堪一击。这么多年来,我在梁国朝廷里部署得那么隐秘的暗桩,就不会被他给拔了。若非是他,我们燕然早就统一整个草原,而这梁国也是我们囊中之物了。”
阿古拉小心试探道:“那王上的意思是,这张太师表里不一?”
达延汗双手抱在胸前,指间抚上唇边的胡须,沉吟着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老狐狸心思藏得很深,你们看不出来。也许他今日的失态,和我们的目的一样,只是想麻痹对手,令其放松警惕。”
“王上今日入宫,可还顺……”阿古拉见达延汗手势,连忙噤了声。
达延汗冷眼环视屋内一圈,却见窗户半开,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
此时月沉西山,窗外是一片漆黑,可这黑暗中,却似幽幽地藏了什么。
他神色冷然,缓步走到窗前,本能地握住腰中短刀。
屋顶传来瓦片撞击声,紧接着听到几声猫叫,达延汗皱眉地望了望梁顶,又看了看窗外,方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却没有了。
他打开房门走出来,抬头望向屋顶。
看守的侍卫道:“今夜里突然多了几只猫狗,总是乱跑乱叫还打架,我们怕扰了王上,想抓起来的,可它们跑得太快,我们连个影也没碰着。”
阿古拉跟出来,道:“王上放心,这馆舍各处我们都派了人驻守,守卫森严,苍蝇也飞不进来。”
达延汗沉吟须臾,对侍卫道:“你们站好自己的位置,不得擅离。”
在场侍卫纷纷低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