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话 南笛无声未销愁
“还是你的颈部！”天下继续赶路，只是侧过脸提点千面鼠：“你作为一个专业的易容工作者，怎么老是忽视细节呢？北星君面色黑红，而你耳后的脖颈部分色差大了点吧！”
外貌依旧是银发白须的阴郁老者，神态已恢复成轻夸浮躁的贼人模样，千面鼠有些气短地挠挠头：“这不是事件紧迫嘛，还要去找衣服，还要伪装……又怕出手晚了，你就被那北开阳掐死了。”
“那要多谢救命之恩喽！不过，你这身行头倒是有模有样的。”
“这身衣服是前些天在北斗门人那里顺来的，嘿嘿，人在江湖，总要迎合环境做点准备。”
“那假面呢？什么时候做的？”天下忽然想到些什么：“难道北星君真的来了颍阳城？”
“他不是渡关呢吗？哪有时间来这里。咱是混这行的，兵器谱前十位的高手，除了正一的松鹤神姥和刚上位的蒋三响没见过之外，剩下的八个假面都要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那八位你都见过？”
“见是见过，不过有一些隔的时间长了，像正二位的斩瀑佟平有十年没露面，他的假面基本上是用不得的，谁能总也不老呢？”
“哦？那你借我两个玩玩吧！”天下眼睛一闪，心上一计。
“我身上带的，都是按照我的脸型特制的，天兄弟你戴了不合适，要不我早就帮你易容了，还惹这些个麻烦。”
“特制啊……”
正说着，两人来到了梁府后门。
通过下人，得知梁弛玉等人果然是去了望江楼，天下心说不好，看来刚刚去叫板的正是鹤千戒，也不知现在情形如何，便紧握拳头，问下人能不能再备一辆马车赶去望江楼。
见天下回到梁府并不给自己找解药，反而是要再折回望江楼，千面鼠急了。
这算什么，利用？欺骗？看着好欺负，过河拆桥？不解和愤怒，伴着挫败和恐惧，各种因素混杂在一起折磨着千面鼠。趁着下人离开去准备马车，他一把抓住天下的衣领将他甩到墙上，麻利地掏出藏于短靴中的匕首，指着天下问：“解药呢？”
天下靠在墙上，原本俊秀的脸庞因着之前的修容膏而平实质朴许多，但气质却因此时的不刻意遮掩而肆意奔腾起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让千面鼠持刀的手忍不住颤抖。
“解药呢？”千面鼠几乎快哭出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背弃一切跟着天下出来，将会是怎样的结果，但此刻竟没有勇气将匕首捅进去。曾经的他是多么不羁不顾多么心狠手辣，现在却只能近似于哀求地威胁：“你说过，一定会治好我的七伤，解药呢？”
“解药在望江楼。”天下平静地回答，没有畏惧怯懦也没有蔑视挑衅，仿佛只是阐述一个不争的事实。
“一会在梁府，一会在望江楼……你是在愚弄我吗？回望江楼我就是死路一条，猫兄是不会放过我的！”千面鼠临近崩溃的边缘，从入行以来他就是跟着百变猫，虽然被奴役被欺负被压制他也别无选择；是天下，是天下给了他追求自我的契机，也给了他追求自由的勇气，可是，兜了一圈，还不到半个时辰，却又要回到那个望江楼！
千面鼠的手更抖了，仍穿着银色的衣衫，瞳孔紧缩如豆，无望地说：“你是不打算给我解药，是吗？我是不会回望江楼的，你也别指望回去！”说完，他眼皮一垂，鼓足气力将手中的匕首向天下的心窝处推去。
只差半寸，刀尖停在了半空中，千面鼠一动不动，天下也只能呆立在墙边，两人都被迫安静地听着怪异而瑰丽的笛曲，看着青衣秦商边吹玉笛边踱进后门。
曲断，音消。
千面鼠嚯地瘫倒在地上，身子软的动弹不得。
天下也顺着墙垣欲栽倒下去，却被秦商一手扶住，他恭敬地语道：“少主！请速速服下这颗回力丹。”
药到生效，天下果然就恢复了力气，转过身不愿面对着秦商。
“得知少主失踪，属下就开始跟踪北斗门人，期望会有发现。刚刚他们冒犯少主，但有惊无险，属下就没有现身，直到千面鼠要伤您，不得不吹笛防御，牵连了少主，望降罪。”
“你是知道我不想见到你，所以一直不露面？”天下负手而立，淡淡地问。
秦商没有回答，他知道天下所指并非是今日的跟踪，而是前几日在秦庄的故意回避。
是啊，除了对天下的愧疚，还有他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坎，解不开的结。正如天下看到秦商便会想到天仙一样，秦商也是如此，也会心痛不已。
想要推却推不掉的责任，想要握却握不实的心意，想要留却留不住的幸福，想要忘却忘不了的过往。
“算了，秦商，你我本就是这样的关系。”天下一挥手，打断秦商的沉默，转身命令道：“现在，你把刚才给我吃的药丸给千面鼠喂一颗。”
“少主，他刚刚要害你，你确定要救他？”秦商有些不可置信。
“天兄弟……”千面鼠如烂泥一般萎缩于地，用力半挣眼睛，也疑惑地望着天下。
“千面鼠，我说过帮你解七伤，就一定会做到！你要做的，就是相信我。”
“你完全可以解决了我，没有后顾之忧……”千面鼠闭上双眼呢喃，再睁开时眼神中已多了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好，从这一刻起，我千面鼠再不怀疑，你说什么，我就照做什么！”
“我们一起回望江楼。”天下迫不及待。
“不行！”秦商往千面鼠嘴里丢了颗丹药，便躬身对天下说：“千面鼠毕竟想过要加害少主，不杀已是开恩，为保万全，绝对不能放在少主身边！而且，属下也不认为，少主一定要亲自去望江楼不可，有什么安排属下可代劳。”
“秦商，你这是在违抗吗？”天下扶起千面鼠，声音冰冷而高傲。
“属下不敢！但少主的安危是比属下性命、声誉、人格甚至灵魂都重要的东西，必要时候就是冒着大不韪的死罪也不能依着少主。”秦商语音平静，但语气笃定。
天下深吸了口气，秦商若要来硬的，自己是没有一点办法的……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暗自算计了一通，确定周详无纰漏，便走到已完全恢复的千面鼠面前，与他耳语一番，交代完毕后盯住他的眼，说：“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信我，就好。”
纵是换一千一万张脸，鼻子眉毛嘴唇统统都是假的，可是那眼中的瞳仁是真的，是属于千面鼠的。那瞳仁也盯住天下，传递了要传递的信息后，便轻身一跃离开了。
秦商没有阻拦，也没有追逐，他知道再顶撞下去会造成自己也收拾不了的局面。
毕竟，主上就是主上，不管他年龄长幼，本事大小。
送走千面鼠，天下立刻转过头来，对着秦商不咸不淡地说：“那你陪我去望江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