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时我最混账的故事里,是没有马姝出现的。因为马姝做为我的朋友,她所出现的时间是白天,而我所变成混账的时候,却是夜晚。我想到这里,就想到那时候流传起来的游戏狼人杀,规则里的狼人,白天伪装成村民,夜晚则现出狼身,我跟这狼人也有相似的地方吧。白天里处在学生堆里,伪装成正在学习的学生,一到晚上呢,则就走出帐篷,显出我原本的秉性来。我这位自作聪明的狼,行动瞒过了法官的眼睛,最终却还是受到了规则的惩罚。
大概是叛逆的缘故吧,到了高三,总觉得周围密不透风,被圈禁地浑浑噩噩,总想着破开墙,跳出这方天井。有了这种想法,学习方面也再难勉力维持,变得松散、疏懒、懈怠。最终垮了瘪了,成绩烂成了一滩泥。每次模考下来,我总是班级的吊车尾,像是千斤坠一样,狠狠地拖着班级量化。那时的我没斗志,也无理想,亦没思谋过以后的生活。现在想来,没有思谋生活造成了我的无知,而我的无知又导致我对生活轻浮的态度。不知道敬畏生活,几个字,就可以知道这人傻得可以。生活像是一位随和的国王,从未强制地要求人们去尊重他,却总又那么赏罚分明,他给予尊重他的人丰厚的赏赐,然后使轻薄他的人变得困顿。他的随和给那时的我造成了一个假象,使我认为生活不过如此,这种错误的认识导致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我受到生活的惩罚的时候,才幡然悔悟。这时当我把眼光看向周围的时候,才惊异于当年的同窗同读已经得到生活的青睐,而我背负的包裹却仍旧空空如也。
“及时行乐”这个词儿,现在看到是避之不及,唯恐被它沾身,染上了那副瘾,成了一个病怏怏的人。但就是如此可怕的一个词儿,却成了高三时的我生活的信条。那时我呀,就是个瘾君子,吸食上了这四个字,总是欲罢不能。高三后期我开始间歇性地外出上网,直至单招考试开始,早已发展成一个常态。那时的我自以为翻过了校园那堵墙,就走出了一座困城,可以看得见整个世界,却不料只是走进了一个胡同。那里逼仄潮湿,毫无生气,与我所要看的世界相比,它不过是一段盲肠,一截阑尾。当日后我下定决心走出去的时候,就必须得让这病怏怏的鬼东西从我的体内剔除掉了。
最初想要翻墙上网的动机我已经忘记了,兴许就像我说的那样,困在高三太久了,周围激流汹涌,暗礁林立,我觉得这环境太过幽闭,想要浮出水面喘口气儿,但也有可能并非如此。或许那时候的我对学习感到厌倦烦恼,因此放下,而又觉得无所事事,总是想找些事情填充一下。总而言之,不论当时我想法如何,我是准备要翻出那堵墙的。
我现在所说“翻出那堵墙”只不过是个形象的说法,事实上,在我整个高三逃学中,我并未翻过一次墙。每次我都是光明正大地出去,然后大摇大摆地进来,我无所畏惧,至少在这个时候。
我记得那时候,为了晚上能够逃学做了充分的准备。我从作业上撕下一张纸,然后将自己要实施的计划方略统统列在上面,再进行大体的构想,甚至连老师抓到我,我用什么说辞逃脱都考虑在内。那时我就像一个即将准备越狱的罪犯一样,精心设计着我的方案,然后小心翼翼地准备执行。
我的逃学方式之所以跟很多人不一样,就是因为我有着充足的资源。说起来,这还要感谢我的班主任,他把自己的办公室从三楼搬到了四楼,换成了一间有着前后两个门的大房间,就使我有了作案机会。
其实这事儿讲起来并不光彩,但我却想说出来。那时候不安分的自己带给后来的我是一份并不安分的记忆,这记忆望风而动,当我一看到跟那段时间相关的景物时,它就像一截小小的笋尖一样,从我的心里拱出来。
我说“作案机会”,乍听起来这词儿用得龌龊,其实却十分合适,因为那时的我正是做了一件龌龊事儿。我说了,当我有了逃学这一想法之后,我就制定了一套方略,其中有一项就是偷假条外出。隔壁班班主任是一个甩手掌柜,假条就放在他们班长那里,要用的时候甚至不用报告班主任,只在班长那里留档就行。我们班班主任严格请假制度,由于高三,压力大、时间紧、任务重,所以班主任是很少批假的。要是你想自己请假,就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把他给说通之后,这假条自然也就到手,但你的理由如果不充分的话,退出办公室,估计就沾了一身吐沫星。他可并非是一个好糊弄的人,恰恰相反,教政治的往往都有那份常人没有的警觉。
自从我觊觎上这假条,我就总得想法把它给捞出来。一连几天,下课后我都到办公室旁边转悠,时间久了,也就摸清了班主任的生活习惯。他的安全意识非常强,只要自己不在办公室,就将门给锁起来。我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所以我总等待时间下手。
我们班主任平日较忙,到了周六周天,他就抽出时间去青岛看他妻儿。这是我们班都知道的信息,他有两天不在的时间,这两天时间里,他就把办公室里钥匙交给自己的课代表保管。
最初他把钥匙给我班体委保管,让他妥善,他点头应允,深感荣幸,结果不久之后,受不了同学怂恿,遂在班主任不在的时候,将办公室的门打开。办公室里有一架乒乓球台,平日里专供老师消遣,我们班同学就瞅准这一道,心痒难忍,总想着课间到这儿打球,因此怂恿。那时候办公室门开了,时间久了一关一开就有很多人进出。有次班主任外出,我们又偷开办公室的门打乒乓球,但实在没料到那天班主任竟然分派另一位老师去取试卷,这位老师到了办公室之后,看到里面喧哗大闹很不成样,不禁勃然大怒,当即掏出手机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将我们这些作乱的举报了。体委吓得不轻,消停了两天等班主任回来,班主任回来后倒没说什么,只是把掌管钥匙的人换成了我们班长。当天晚上晚自习,班主任回家,拿到钥匙的班长在那天晚上又带着我们去办公室打乒乓球,而那天晚自习级部主任巡查,听到四楼办公室喧闹,推门而入,恰好瞧见了满屋荒唐的景象。这位曾经是军人的老教师脾气暴躁,心中升腾起的怒火把他推得向前一步,然后抓住球台的桌沿,一把给掀翻了,然后将一群人都给驱散,独独留下班长。这场景发生的时候我并不在,我是在后来安装球台的时候听班长讲述的,在我的询问之下,他把那天的场景又绘声绘色地演了一遍,使我不禁幸灾乐祸起来。但通过班长的表演,我们知道他是不会再擅自开门了。然而第二天班主任回来之后,还是又换了保管钥匙的人,他把这钥匙交给了一位文静的女生,并仔细叮嘱不能随便开门。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身上那股不安分流了出来,混进我的血里,成了毒,成了蛊,寻思着如何逃出去,出去,去。之前一直没有头绪,直到后来清明节,算是给了我一个机会。清明节放假只有一天,我嫌回家麻烦,就选择留校。班里想要留校的同学很多,但清明节嘛,他们总该要回去祭祀先人,所以最后还是都回去了。我没有他们那样的顾虑,就留了下来。但因为是放假,所以食堂和宿舍是不开门的,吃什么我自然不用担心,提前买好就行了,但是住,不住在宿舍能住在哪?思来想去,我倒瞧准了办公室。因为距离远,班主任中午休息时很少回家,就从家运来张行军床,摆在办公室里,以供休息。现在我就寻思上它了,并将这事儿的缘由给那女生说了。她耳根软,我又净捡好的说,不一会儿就答应了。由此,这钥匙落到我手里,用了半天的时间跑到城里配了一把,以后我就可以随意出入办公室了。
其实说实话,办公室这个地儿,我向来觉得十分敬畏,路过的时候眼睛往门缝觑,总可以见到老师们在做课件。但是这感觉到了高三,就稀薄成一张纸,变得空空白白了。如果把日子往精细里算,我还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但要是粗略一想,总能想出个大概。起先应该是对终日学习的厌烦,觉得压力像铅一样重,后来又觉得呆在四面高墙里舒展不开筋骨,再后来,甚至见到任教的老师,心里都生不起那股敬畏之意,反倒仇视起他们。就这一想法慢慢滋生,把我的胆子越养越肥,想要出去,不论什么方法,总该出去瞧一瞧,透透气儿。闷缩在高三里,真觉得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