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忘川水(十一)
花族族人喜静不喜闹,谷中安宁祥和。
然而外界对其虎视眈眈。
百年的平静终是被打破,虫族率兵进攻花族,首当其冲的便是蚜虫军队——花族的死敌。花族中的成年男子纷纷上阵杀敌,梨落也不例外。
“乖,听话,你就躲在地窖里,不论是谁都不许放进来,”大战前夕,梨落将她带到自家隐蔽的地窖,为了混淆视线,他挖了三处,从外面很难找到真正的地窖在哪里。
桃识通红的双眼朦胧地望着他,“那你呢?你为什么穿上了盔甲?你不和我一起吗?”
梨落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傻瓜,花族男子都是英勇之辈,从来没有临阵退缩的懦夫,我是家中男子,是哥哥就要保护好妹妹。”
“抛下妹妹的人算哪门子的哥哥,”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眼泪却抑制不住扑簌扑簌地落下。
“哭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悠长的号角声。
耳边似听到马啼嘶鸣,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她知道,这是要出征杀敌了,内心慌乱如麻。“可不可以不走?”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她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口,贴着冰凉的盔甲,靠近他的心脏。
“那我和你一起……”
“不可以!”他厉声呵斥道,“你不可以跑出来!绝不可以!”
“集合——”外面传来一声严厉的嘶吼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梨落强迫自己放开她,“桃识最听话了,乖乖的,等着我回来。”
在桃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他挣脱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决绝地向着外头而去,徒留一地惨淡的月光,又很快消失。
她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发抖的双手捂住眼睛,头抵着膝盖轻声呜咽,不敢哭出声,怕被外面的人发现,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愠愠地移开。
他离开的时光过得格外漫长,地窖中仅有的一个出气孔中潜藏了阳光和月光,昼夜交替,短暂的几日如度过了数个春夏秋冬。
“梨落,你整日习武练剑,不嫌烦吗?”
“勤于修炼才是正道,终有一日我要修得正果,位列仙班。”
桃识敷衍地拍拍手,“有志气,我精神上支持你。”
“你不懂,花族族人心地善良,虫族鸟族一直虎视眈眈,只是碍于妖主的管制不敢动手罢了,若是哪天他们带兵攻打,花族不是他们的对手。”
“哎呀,这些族中大事自有族长和长老们担忧,就像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我们这些小花妖费心。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方不负良辰美景。”
明明是并蒂双生,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一勤奋,一懒散,一居安思危,一好吃懒做。
“梨落,你回来,我发誓练功再也不偷懒了……”桃识跪坐在角落里哭得泣不成声。
前线——
战士们一个个冲上去,挥舞着刀剑浴血奋战,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就替上去,明知前途无望也甘愿赴死,他们身后有想要守护的人,肉身是最后一道防线。这场战争花族死伤惨重,残橹断壁四处可见,倒下的人眼里映出妻儿浅笑的模样,如碎钻般闪闪烁烁,随即归于寂灭。
而那还在挥舞着大刀长枪砍杀的残兵们,带着绝望的呼喊和必死的信念英勇奋战,肝脑涂地,死无全尸,仍前赴后继,死不旋踵。
“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了!”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尸体的上空盘旋着几只角鹰,他们的身体被箭支穿透,血迹斑驳,几无完好的尸体,那断了的长枪却依然紧紧握在尸体的手里。远处,厮杀声经久未散,待月光重现时又将多几百具尸体。
最后一个敌人倒在血泊里,战争胜利了,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响起了几道欢呼声,却又很快消失,最终归于沉寂。
他们也死了。
本就是强弩之末,拼着信念才撑着最后一口气,战争胜利了,他们的信念也散了。
风一吹,倒下的人变成了虫子、花朵,连原本的模样都难以辨认。
这场战役来的突然,停的也悄无声息,几日之后,桃识听到外面的人一家一户地喊着寻找幸存者,她小心翼翼地大开地窖爬出去,才发现战事已经停了。
妇孺们从隐蔽之地跑出来,到处是断壁残垣,屋舍因惨烈的厮杀而支离破碎,
“长安——”
“五郎——”
“当家的——”
她们哭喊着他们的名字,可是再也没有人回答了。
看到那朵熟悉的白色桃花时,桃识像是被人掏空了灵魂,变成了行尸走肉,她那么大一个梨落,就这么没了,变成了手中的一朵花。
“不!!!!!!”她绝望地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周围是无数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一夜之间安宁的村落挂满了白绸。
失去梨落之后的后来,桃识变了,或者说花族人都变了,不管男女老少家家习武修炼,族人脸上的笑容少了,百年内不见盛开的花。
听闻后来妖主狠狠惩治了虫族,将其赶到无妄海的天河水牢,关押百年。无妄海是死海,没有生命在那里存活,而天河水牢是神界、妖界、魔界、冥界共设的一处死牢,关着犯了重罪的堕仙和恶魔。
千年后——
“前世你想修炼成仙,却战死沙场,几世轮回,今生我成全你,愿你早日修成正道,”桃识撑着伞走在烟雨中,路过青石巷,不远处的白衣男子正在和店家说着话,脸上是她熟悉的温和之色。“没有我的负累,你一定会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一袋糖炒栗子,再来一份云片糕。”
“好勒,客官,你收好。”
星沉接过后小心地捧在手里,“谢谢,”转身走入了烟雨中。
“傻瓜,”桃识远远的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雨会把栗子淋湿,热气散了,到时候就不好吃了。”嘴上说着吐槽的话,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他是梨落。
不,他是星沉。
就这样吧,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守护他,不要再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了。
她忽然想到前几日无极真人约见她的情景。
“姑娘虽是花妖,但心中有大善,有大义,实属难得。”
“真人过奖了,桃识区区花妖,不懂大是大非,也不懂天下局势,所做的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须知放下比拿起更需要勇气,若是日后得空了,姑娘来天机阁住上些许时日,天机阁必扫榻相迎。”
“多谢真人,”桃识谢过之后告辞离开,临走之前回过神看向无极,张口欲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照顾星沉的话,还是留给他未来的道侣说吧。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年的梨落心中的愿望:勤加修炼,成为一介散仙,便能更好的保护她。若有朝一日能位列仙班,便将院中的桃树和她一同带走。
“卖手串得来的信仰之力,及不上我放下他的万分之一。”
九天之上——
司命星君和太上老君一同拜访月老阁,摇了摇门前的铃铛,不多时一位小仙童过来开门,“见过两位仙君。”
“你们月老呢?”两人熟稔地走进仙阁,却不见往日慵懒躺在摇椅上喝酒的月老。
“回仙君,爷爷正在仙缘殿。”
“仙缘殿?”两人对视,眼中露出不解之色。
都这个时辰了那家伙怎么还在那里待着?
仙缘殿,院中一棵巨大的姻缘树上挂满了红线,甫一进门便看到树旁有一坨人影弯着腰弓着背在埋头苦干。
“你这是在做什么?”老君看着好友缠满了红线,样子颇为滑稽,像极了凡间在田里劳作的老汉。
月老正烦着呢,闻言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就出去拿了只烧鸡,回来就见到这些红线乱了套,本不应该纠缠的红线纠缠在一起,本不应该相系的红线早早打了绳结,真是糟糕透了。”理红线理的他眼都花了。
司命悠然走到一旁扯了根红线歪头瞧着,一如既往的看不出所以然,无奈地松开线头,“所以,你这是在加班?”
月老差点哇的哭出声来,“这年头,谁不是到点下班?偏生我还要加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司命和老君同情的看了他一秒,而后齐齐转身朝外走。
月老哭嚎完一阵回头就看到他俩决绝的背影:“哎,哎,你们怎么走了!你们就这么走了?你们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莫不是想他们留下来陪他加班?
司命背对着他潇洒地挥挥手,“加油吧,月老仙君。”
太上老君也笑嘻嘻地贱笑:“走吧,看来缥缈仙君的美酒,是没他的份了。”
独留月老在原地跳脚,“怎么会有你们这种损友!回来!都给我回来!!”
“(#`O′)喂,记得给我留点啊!!!”
呜呜,早知道那时就不去拿什么烧鸡吃,悔不当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