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佳节,一年中来最是热闹非凡,千家万户,辞旧迎新,亲朋相聚,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走街串巷,互道贺词,整个洛阳城倒似都活了起来。过了初三,城里更是大兴集会,做糖人的,卖剪纸的,说书的,做戏文的,琳琅满目,好不热闹。洛阳城中如此,白府上下亦然,府中各人奔走忙碌,府内张灯结彩,新符高挂,明灯长明,也算是年味十足。再看白沅湘这边,除了初一那天与白晨风设家宴庆祝,之后便是一如寻常,半日练剑,半日练气,日日不休,而之前真气走差的手臂过了几天也已复原,此后再练这无妄神功时,白沅湘更是小心谨慎,所以一个月来内力虽无大进,却也平安无事。白晨风则是年前便不在家中,在府中转过了初三,便又出了门,走之前只吩咐白沅湘,过得几日便可同府中幕僚直接去往少室山赴会,不必等他。
到得初十这天,白沅湘携同管家莫九柄与府上十余人,齐向少林寺进发,其实洛阳至河南不过一百多里,白家众人缓缓而行,三日之间也走到了少室山下。说起这少林寺,白沅湘其实曾随白晨风来过,一同拜访过罗汉堂首座朗清,不过那也是七年前的事了,碰巧当时也是凌冬,今日再来,却见漫山白雪,青松茂然,一如从前,只上山的石板路毫无雪痕,一片落白中尤为显眼,沿路上山,每有供路人歇脚的凉亭,均设有僧人引路,供以清水,足见少林地主之谊甚诚,一切调理安排妥当,亦合天下第一门派之风。
行至半路,山道上便有一名知客僧迎上来,莫九柄奉上名帖,那知客僧深深一礼道:“原来是洛阳白家白小姐,方丈已恭候诸位多时,请随我来。”那知客僧引着白沅湘一行人来到山门,“诸位请在此稍候,小僧进去通报。”说罢进了寺中,稍停片刻,又复出来,说道:“方丈请白小姐移步罗汉堂相会。”随即向身旁一名少年和尚一指,“余下诸位请随我这位幽竹师弟去下院落脚休整。”
白沅湘随着这知客僧进了山门,路过了一排排石碑,她隐约记得这些石碑有些是以前的皇帝所题,但有些石碑上字迹依然模糊,怕不是已在这立了近逾千年。入得寺内,那知客僧带着白沅湘穿过几道拱门,入眼尽是少林寺的红砖青瓦,提醒着众人,这座有着千年底蕴的古寺,却是比门口的石碑,有着更长的历史。终于三人来到罗汉堂前,白沅湘正要进去,却见三个身影从罗汉堂中走出来,其中两个她是认得的,身着缎蓝长袄的是白晨风,另外两人则是僧人打扮,一个是罗汉堂首座朗清,那么照知客僧所说,另一位陌生面孔便是少林方丈朗识了。白沅湘上前见礼,朗识点头微笑,他看上去身形瘦弱,个子也不是很高,微笑中慈祥柔和,让人不由得有几分亲近之意,很难想象这样的形象竟是天下第一派的掌门人。
白晨风开口道:“这两日群豪大集,寺中上下事务繁多,就不劳方丈多做相陪了。”两人客套了两句,朗识便让朗清陪着白晨风几人,随即离开,或许是去接待其他江湖人物了。朗清见幽竹刚好回到知客僧旁边,便将他召来,幽竹快步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师伯祖有什么指示?”朗清道:“我与这位白姑娘颇有善缘,数年前便有一面之缘,只当年匆匆一见,没能带她在寺内寺外好好看看,你就代我行了此事吧。”幽竹道:“是,弟子这就去。”随即当先引路,向白沅湘一摆手:“白姑娘,请跟我来。”
白沅湘跟随幽竹漫步在这千年古刹之中,从罗汉堂出来,先是见过了般若堂,达摩院,立雪亭,端的是宝相庄严,令白沅湘心中油然升起敬畏之心,从寺中侧门来到后山,寺外后山则更有少林众僧的生活迹象,一出门便是菜园,看起来是日常有人打理,只是此时却不见一人,幽竹说道:“平时菜园里是有人照看的,不过这几日是武林大会,人手都被安排去接待宾客了。”白沅湘好奇道:“小师傅你平时也会参与劳作吗?”幽竹道:“当然,和寺上下所有人都要参与,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再往后走,便是练功场,宽阔的广场上摆着一些木桩,木人,沙袋之类的物事,想来平时也是有僧人在此练功的。
幽竹指着远处道:“那边便是藏经阁了,不过去藏经阁要上山,藏经阁是本寺重地,我们就不过去了。”白沅湘顺着他的手望去,在一片松林绿影之中,隐约露出阁楼的一角,那边是少林的藏经阁了,千百年来无数僧人所累积的武学精奥,在那里都有记载,那些武学秘籍,是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返回的路上,白沅湘好奇的问道:“我听江湖传闻说,凡是少林弟子均可入阁取经,没有限制,这是真的吗?”幽竹答道:“是的,我也去藏经阁里借过一本法华经,一本杂阿含经,只是借出去要留下记录,但是随读随借,并没有限制。毕竟大家研习佛法,总是要读经的。”白沅湘望向幽竹,她不知道这个小和尚是在装傻,还是真的毫无心机,白沅湘作为武林人士,问的自然是武功秘籍,这小和尚却扯什么佛经,于是她再试探道:“那寺中佛法精深的高僧,若要进修高深武功,却是如何呢?”幽竹道:“那自然是去藏经阁中借武学秘籍来读,不过那一般都是师祖那一辈的高人才会去借,像我这样武功都是跟师父练的。”白沅湘面带微笑,但是直盯着幽竹的眼睛,继续问道:“那小师傅难道不想看看藏经阁中的武功秘籍是什么样的吗?”也不知是被白沅湘盯得,还是因为忆起了往事,幽竹似乎有些羞涩,低下了头说道:“其实小僧也曾好奇,师父说少林武功分各种路数,拳脚兵刃,内外刚柔,除了入门都要学的罗汉拳外,我这一路自韦陀掌学起,以般若掌为止,若是练到了般若掌,之后的变化更是无穷无尽,那便是天下一流高手,也未能及的行列,只是千百年来能练成般若掌的高僧也没几位。”幽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师父说的般若掌这么神妙,我那日忍不住好奇,便到藏经阁中,找了这本秘籍出来,只是经中内容实在是太过深奥,我看了也没有看懂,便也没有借出来,就放了回去。”
幽竹说来平常,但白沅湘却听得心惊,少林七十二绝技威震天下,般若掌便是其中一门,少林寺虽说七十二绝技,但传言道只一门便可横行江湖,况且各项绝技精深奥妙,也没有人能尽通七十二门,而这般若掌便是当年少林玄慈方丈的绝技。当今少林寺按心朗照幽深字辈排位,如今只怕还没深字辈的弟子,幽竹应该是寺中最小一辈,竟然能直接读到般若掌的秘籍,只怕其他绝技也是这样,只是这小和尚天资不高,但寺中上百名僧人,若是给天资聪颖的人进了藏经阁,那练出来的身手怕不是深不可测。想到这里白沅湘回头看了看已经相隔甚远的松林,但依稀仍能看到藏经阁的一角,不由得心中神往,但对这卧虎藏龙的少林寺,也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便回到少林寺中,幽竹带着白沅湘回到她的休息处,并说明了斋堂等日用场所的所在,安顿好后,看时间也刚好是晌午,肚子已经开始咕咕作响,便向斋堂走去。进了斋堂,忽听有人喊自己名字,“幽竹师兄”,幽竹回头一看,却是师弟幽宏和另外几个般若堂的弟子,几人平日里一同行动,扫洒念经都在一起,关系不错,看样子几人也是刚招待完武林大会的客人,赶来用饭。几个人打了饭坐下,幽宏兴奋地说道:“你们知道吗,刚刚我看到嵩山派的掌门人了。”另一人也道:“上午的时候河朔群雄也一起来了,首座让我带他们的弟子去右偏院,将近有一百多人呢。”幽宏问起幽竹:“幽竹师兄,你刚刚带的是谁?”幽竹答道:“是洛阳白家的人。”幽宏道:“洛阳白家?没听过,可能江湖上不是很有名吧。”幽竹说道:“别乱说,江湖上各个势力你都听过了,这两天各路人士都来少林,人多耳杂,你这样说话别人会不高兴的。”幽宏撇了撇嘴,却也没辩驳,一旁的幽止却靠近了轻声说道:“白家人进山门的时候我在一旁看到了,那白家小姐虽然戴着面纱,但是看那身衣服,再看她一双眼睛,简直就是书上的仙女一般。”“仙女你又见过了?”幽宏问道,幽止笑笑说:“想象中的嘛。”幽宏也笑道:“你读经读道极乐世界不想着怎么往生极乐,却想着那仙女是什么模样,让你师父知道了,不得罚你抄佛经才怪呢。”幽竹在一旁插话道:“我倒不记得佛经中说什么仙女,诱惑世人的魔女却是有的。”幽止道:“所以说幽竹师兄比我们聪慧的多,读过的经文能记得这么清楚。”幽竹忙摆手道:“你们别拿我说事,还聪慧,学过的拳法基本都忘光了,下午师父考校我还不知道怎么应对呢。”
几人说说谈谈,中午的时间也过去了,转到下午,幽竹来到了他师父照法的禅房,照法是戒律院首座郎识的亲传弟子,精研内家拳法,武功在照字辈僧人中也是佼佼。但许是传自朗识,照法在小一辈中甚是威严,即便是他亲传的幽竹,也很怕他。照法端坐正中,对幽竹说道:“近几日寺中俗务繁多,只怕是耽搁了你的功课,来,我试试你掌法可有生疏了。”幽竹知道师父是要与自己喂招,于是躬身道:“是,请师父指点。”照法点了点头,随即左手轻飘飘击出一拳,虽然不带真力,但出拳也算很快,幽竹倒也应付得来,双掌一封便挡了下来。
幽竹按规矩接了师父三招后,在第四招上,照法双拳同时击出,是罗汉拳中的一照双抄封天,虽是入门拳法,但照法这次运上了内劲,也颇具威力,幽竹左手虚引,右掌于左臂下穿出,竟避开了照法双拳的锋芒,反击他的小腹,这招东渡灵山,是大悲千叶手的招式,用在此处,却是以弱胜强的妙招。再过几招,照法所用的拳法掌法也变得更加复杂,但无论照法如何变招,幽竹始终是一套大悲千叶手来应对。
幽竹自然是全神贯注地应对师父的招式,而照法也渐渐认真起来,虽不在内里上有所加劲,且用的也只限于幽竹学过的少林套路,但两人拆了几十招,照法也没突破幽竹的大悲千叶手。这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便都没发现门口路过的朗净,朗净是当今般若堂首座,他也确实只是路过,但是看到一个少年小和尚用如此纯熟的大悲千叶手与师父拆招,却着实惊讶。少林武功的修习是有门路的,单以拳脚而论,每个弟子自罗汉拳,韦陀掌学起,可分内外两门练法,修外功的便练金刚拳,少林八打,达摩掌等等,若是修内功,便要练大如意拳,雪山掌,大悲千叶手等数门武功,修习外功的弟子最后会练到如影随形腿,大金刚拳等绝技,而内家弟子则会练拈花指,般若掌等。
少林寺千年一来凝练出的这套习武门路自然是有道理的,少年弟子修习的武功中,有刚有柔,或快或慢,只有这各路各类武功心法都熟稔了后,修炼起最精妙复杂的七十二绝技,才有可能理解其中奥妙,这过程中的每一门武功,常人需穷数年之功,才能熟练掌握,内家弟子练到大悲千叶手,至少要二三十年的功夫,而眼前这个小弟子不到二十岁年纪,竟能把大悲千叶手使得如此纯熟,难道是天降奇才?
等房内两人停手,郎净走了进去,对幽竹说道:“你练功有几年了?”幽竹虽不认得郎净,但从衣着也能看出他是郎字辈高僧,便恭敬答道:“弟子十四岁上习武,如今已五年。”郎净看相照法,照法道:“禀师叔,我这徒弟幽竹,确是五年前第一次习武,练的一套罗汉拳。”郎净点了点头,叮嘱照法道:“此子前途无量,你要好生教导。”随即转向幽竹:“武学之道,便如禅理,不可执于一念,大悲千叶手虽然是你练过的最复杂的掌法,但不可只拘此一门,临敌之际,要随机应变,各路武功穿插互用,更有奇效。”虚幽竹拱手道:“弟子愚钝,之前学的拳法招式实在记不得了。”郎净一时迷茫,看向照法,照法答道:“我这个弟子确实如此,学过一套武功便忘了上一套,当时学韦陀掌时,韦陀掌练的越纯熟,达摩拳便忘得越多,待得韦陀掌使得纯熟。罗汉拳便使得面目全非了。”郎净甚奇,但想到午后还要会见几位掌门,便只勉励了几句,先匆匆回了般若堂。
午后恬静,白沅湘用过午饭,避开了众人嘈杂,从侧门出寺,肆意漫游。回想起刚刚白晨风邀自己一同去与各派首脑相会,而自己则以身体不适作为理由推辞了去,白沅湘轻轻叹了口气。后山的路在大雪茫茫中已不可辨,白沅湘仗着自己轻功卓越,仍自行觅路上山。白沅湘踏雪而行,只看哪里陡峭便向何处踏足,一顿饭时间后,再回头,已是俯瞰少林寺的全貌,午后暖阳下,一阵急行,额间竟微渗汗珠,但心里总觉得比在人群中舒坦些,于是放缓了脚步。四下寂寥,白沅湘四顾环山,层峦叠嶂,而少林寺则局其中央,隐于其中,这群山反倒成了它的天然屏障。
正自出神,身后却传来脚步踩雪的声音,白沅湘回头看去,却见一老和尚背着一大捆木柴下山而来,许是他一次背了太多,看他步子有些踉跄,似乎随时会摔倒。白沅湘不想多管闲事,只瞟了两眼便回身继续远望,身后却传来那老和尚招呼的声音:“姑娘,可否来帮帮老僧我啊?”白沅湘脸上微微一热,想来刚刚装作不知道的动作已经被这老和尚看在眼里,于是回身过来,轻步上前,问道:“大师有何差遣,晚辈来为效劳。”老和尚道:“姑娘太过客气,老衲年岁大了,这柴实在背不动,姑娘能否帮我把这柴拿回寺中?”白沅湘道:“自当效劳。”说罢接过那一大捆枯柴,白沅湘虽不以力气见长,但总是习武之人,这捆柴虽重,她倒是也搬得动。
白沅湘正要背着柴向山下少林寺走去,那老和尚却叫住了她:“姑娘,这边走。”原来这老和尚不是要回少林寺,看他手指的方向,远处有一个小庙,就建在这山峰上,只是相隔甚远,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于是白沅湘跟在那老和尚身后,向那远处的小庙走去。走路时那老和尚开口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山峰上?”白沅湘道:“晚辈是随家父来参加少林方丈举办的武林大会,才来到这少室山上的。”那老和尚拱手道:“原来是武林大会的宾客,失敬失敬。”随即又问道:“少年人都喜热闹,现在寺中不止各路武林高手,应该还有不少青年才俊,姑娘怎么不与他们一会,反而一个人跑到后山的峭壁上来?”白沅湘略一沉吟,随即答道:“或许是晚辈性格怪僻,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独自跑到这山顶,略舒心怀。”那老和尚又道:“看姑娘眉头紧锁,像是有什么心事,能否说给老僧听听?”听他这么一问,白沅湘有些警觉,抬头看向那老和尚,只见对方微笑地看着自己,目光柔和,似乎还有几分悲悯,给白沅湘一种甚是亲近的感觉,但与方丈朗识不同,朗识的眼神若是对晚辈的慈爱,那眼前这位老僧则似忘年之交一般,更有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白沅湘再次将目光移开,低头答道:“晚辈俗念缠身,烦恼的都是凡间的琐事,不足有扰大师清听。”那老僧也不再问,走了一盏茶有余的时间,两人到了那座小庙的门前,进了寺门,那老和尚接过白沅湘手中的柴火,说道:“多谢姑娘。”白沅湘答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随即便要离开,那老和尚却说:“姑娘若不喜人多,武林大会期间可以留宿在我这小庙中,这里虽然不如少林寺一应俱全,但总是更清净些。”白沅湘听了甚是心动,于是拱手道:“如此那真是有劳了。”那老僧微笑着点点头,随即招来一个年轻僧人道:“朗知,带这位女施主在前院找一处安顿下。”那年轻僧人应了,便当先引路,白沅湘再次谢过,那老僧道:“差点忘记与姑娘说,我这小庙自来有一规矩,无论出家与否,既居于寺中,需参与日常劳作,合寺上下一然,姑娘可否一同?”白沅湘能远离众人,自然愿意,于是答应了,那老僧点了点头,随即向那年轻僧人一指,白沅湘向那老僧躬身作揖,后也随着这年轻僧人去了。
次日,白沅湘起身盥洗,虽然晨寒料峭,但山间鸟雀清鸣,暖阳初上,自觉待在此间,总是比在少林寺中要舒服得多。这庙里每天都会有人去与少林寺联络,运送物资等,于是昨晚白沅湘便已托人传了口信下去给白家众人,白沅湘索性今天也不下山,等明天武林大会正日子,再回少林寺便是。
晨间庙里的和尚似乎各有各自的功课,白沅湘便也不打扰,径自在自己房中打坐炼气,待得晌午,朗知带与白沅湘斋饭,并请她午后帮忙劈柴,白沅湘答应了。但在去之前,她先是在房中默想了一遍从天山取回来的剑法,毕竟明日便是武林大会,会上定是要出手动武,剑法能不能使得圆转如意先不说,再不济也可仗着手中宝剑锋利,但总不能不小心用出了师传武功,武林大会上高手如云,若是被人认出,于白晨风的大计有重大关系。
于是白沅湘又在房中耽搁了半个时辰,才去往后院,只见后院厨房有着十几个僧人,正在做活,或是劈柴,或是挑水。白沅湘看到郎知正在院子一角,便上前去,郎知刚好在劈柴,见白沅湘来,便给了她一把斧子,一堆新柴。
两人各自干活,大约一个时辰,木柴已处理的十之八九,而这段时间院子里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甚是忙碌,白沅湘稍有疲惫,站起来直了直身子。而就在这时,刚好一个身影从后厨中走出,步履轻快,一转眼便消失在了后院侧门外,似惊鸿一现,若浮萍渡水,但只这片刻,那身影却深深地烙在了白沅湘的眼眸中,她呆在原地,而刚刚那人的影子渐渐和白沅湘脑海中一个人的样貌重叠,那个魂牵梦绕,那个两年来日夜未有或忘的人,韦清芷!一定是她!我不会看错的!白沅湘的身体回应了心底的呼喊,她抛下手中短斧,直追了出去。
她当然不会看错,便是认错天下所有人,白沅湘也不会认错韦清芷,可是等她追出侧门,韦清芷已不知去向。门外石桌旁坐着几名僧人,似在抄录佛经,为首的正是昨天背柴的老僧,他见白沅湘慌忙奔出,便问道:“姑娘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如此匆忙?”白沅湘语气焦急地问道:“刚刚有一位青衣少女从这里出来,大师可看到她去哪里了?”那老僧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面带微笑,摇头不答,白沅湘见他的反应,心道这老和尚必定知道些内情,于是放缓脚步,深吸一口气,先恢复了平静,随即道:“想请教大师,这庙里可还有旁人借宿?”老僧点点头道:“那确实是有的,只是旁人的事老僧不便多言。”白沅湘虽表面平静下来,但内里却是心急如焚,也说得,苦寻两年不得相遇,而如今韦清芷已近在眼前,她如何不急。可白沅湘一时间不清楚这老和尚知道多少,而且看起来他并不想帮忙,便也不知如何是好,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利,似乎都不行,她踌躇片刻,忽然间却是福至心灵,只向那老僧深鞠一躬,随即轻声道:“请大师指点。”那老僧见白沅湘并不起身,叹了口气道:“那位姑娘也是和你一样迷茫若失,不知如何是好啊。”白沅湘直起身子,看着那老僧的眼睛答道:“晚辈只求与她相见,叙得半日闲话,天地之大,再无他求。”那老僧也看着白沅湘的双眸,缓缓重复道:“天地之大,再无他求,当真再无他求?”白沅湘道:“是。”那老僧又叹了口气,缓缓道:“若当真如此,你就去吧,你找的人向西去了,她上山采药,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若是没找到她,她应该会在那边的山头落脚,那里有间给人休息的木屋。”
西出寺门,白沅湘走入了旷野中,一道足迹在她眼前逐渐清晰,那是韦清芷留下的足迹。白沅湘提气追去,只一盏茶时分,雪地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茕茕倩影,踽踽独行,正是韦清芷无疑。白沅湘大喜,飞奔上前,而韦清芷仍是缓缓向前走着,待白沅湘奔近,韦清芷或许是听到了声音,便也停下了脚步,而再待白沅湘追到韦清芷身旁,韦清芷却是一动不动,仍背对着白沅湘,白沅湘绕到韦清芷身前,“清芷,”她柔声唤道,却见韦清芷面颊上两行清泪落下,无声的泪水,白沅湘慌张地问道:“清芷,怎么了,你怎么哭了?”白沅湘牵起她的手,掌心传来炙热的温度,剧烈跳动的脉搏,诉说着眼前的真实,白沅湘把她拉入怀中,韦清芷没有抗拒,但似乎也没有应和,不过白沅湘也没有察觉,她此刻正沉浸在将爱人拥入怀中的喜悦,这是她两年来日思夜想的感受,两年时间,在此刻看来,似乎也不是很长。
良久,两人分开,白沅湘仍牵着韦清芷的手,也许是很喜欢这样,又或是担心韦清芷会突然跑掉,而这次反倒是韦清芷先开口,虽然眼角仍有泪花,但语气倒像是照拂任性小妹子的大姐姐一般,她轻声道:“好啦好啦,走吧,我带你去野外走走,今晚就不回达摩院了吧。”白沅湘在她身旁站定,就像听话的小妹子一样:“好,你说去哪我就跟你去哪。”说罢顺势取出随身的手帕,轻轻地擦去了韦清芷眼角的泪花。久别重逢的两人就这么在雪地中向前走着,而自从白沅湘的目光与韦清芷分开,她便再没勇气看向韦清芷,“清芷是在看着我吗?她是什么表情?是疑惑吗?她要问我绿柳山庄的事吗?”思绪在白沅湘脑海中纠缠,“不行,我要说点什么,啊,我为什么不敢看清芷的眼睛啊!”白沅湘在心里感叹着,可无论内心有多纠结,她都不敢将头转向身旁的人。良久,白沅湘终于鼓起勇气,准备打破这令人抓狂的沉默,怎想两人却几乎是同时开口,白沅湘:“那个是-”,韦清芷:“你是怎么-”两个人相视一笑,韦清芷道:“你先说。”白沅湘便问道:“我们留宿的那个是达摩院?那不是少林寺武学最高的僧人才可以去的,给他们深研武学的地方吗?”韦清芷好奇道:“是呀,昨天带你进来的便是达摩院首座心源大师,你不知道吗?”白沅湘一脸迷茫:“我不知道啊,我是在山上漫步的时候遇见了他,而且只是让我帮他背柴火,也没说他是谁。“韦清芷看起来若有所思:“所以你们只是碰巧遇到?”白沅湘道:“对呀,我只是不想在少林寺中住,就在这里住下了。”韦清芷又问道:“那你来少林寺是参加武林大会的吗?”白沅湘道:“我爹爹要我来,我就跟他来了。”韦清芷道:“可是我听说这次武林大会是少林派为了应对日月教开的,难道你家也与日月教有仇怨吗?”白沅湘道:“我家与日月教没仇,”说罢她暗自叹了口气,“其实我爹爹是想借这次机会开宗立派,他知道在他那一辈中很难再力压群雄,所以想借我的手在大会上扬名立万。”韦清芷道:“这也不错啊,你爹爹挺有志向的。”白沅湘又叹了口气:“又岂止是他呢,我祖辈好像就在为开宗立派奔忙,只是一直没成功。”韦清芷幽幽道:“这么说,你这次来少林使命重大啊。”“不,即使我爹爹不来,我也要来的。”白沅湘显得略有急促,至少此刻,她知道韦清芷在想什么,转过头对着韦清芷,脸上泛起了一丝潮红,“有人跟我说你也在这里,所以我一定要来,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你啊。”
再次的感情流露,韦清芷也不再能完全自制,虽然她还有很多疑虑,心中还有没下定的决心,但此时此刻,她知道白沅湘对自己情感是真心的,而自己心头那份抑制不住的炽热,也是如此真实,她柔声对白沅湘说道:“阿沅,我知道的,这么长时间,我也一直在想你,”韦清芷目光飘开片刻,但随即又落在白沅湘身上,眼中满是柔情,“明天就是武林大会了,我们只有这半日时光,就不说江湖上的事了,今天也不去采药了,走吧,我带你去我常去的地方。”韦清芷如此说,白沅湘自然乐得,于是少室山后便留下这样的风景,一片茫茫白雪中,两个芳华少女相携而行,听不真两人私语,但留下两列并排的脚印,引入深林。